恐惧比爱更持久。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谢云暄都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比如关楚之所以甘愿沦为谢伯生的玩物,是因为害怕他的权势;又比如关楚之所以留下关越在身边喘气,是因为她不敢对谢伯生的儿子下手。
是的,关越的存在从被谢伯生发现开始,便不再拥有自由。他不属于关楚,也不属于他自己。既然关楚是谢伯生的所有物,那么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东西自然也划转到谢伯生名下。他只是从母体诞生后就被一刀两断的产出品,一项谢伯生的生物资产。
或许关楚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她没教关越过说过一个“不”字,也从未教过关越反抗。忽视关越,任由关越胡来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也罢。直到谢伯生会因为这件事为难她,对她说你管管你儿子。关楚才敢恢复一点母性,左右为难、受尽委屈地求关越——关越不过是一个依附于她的可怜寄生物,她却要对着越来越膨胀的寄生物放下身段求情,对他说你要听话一点。
孩子诞生之时即拥有了母亲,但女人却并非生来就是母亲,这点可恨的时差剥夺了关越的童年。东躲西藏时,关越喊关楚姐姐,可就算是后来可以承认妈妈,他也尽量含糊其辞,若非必要,绝不开口喊那两个字。许是出于他下意识的否定态度,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关楚才取得对于这一身份的认同。
可等到她终于成熟到可以做母亲的年纪了,谢伯生也开始对她兴致缺缺了。祸不单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关楚得知了自己身体里有肿瘤。虽然那时候医生告诉她,肿瘤是良性的,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一个人坏事做多了,对命数也有了概念。今后她无法再靠榨取自己来为自己和寄生虫获得庇佑了。于是在隐约看见倒计时的人生里,她忽地如梦初醒,开始承担作为母亲的责任,决定要进行谋划。
她的孩子太天真了,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有选择的。关越之于谢伯生,不过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所以她为关越谋划的第一件事,是迫使他顺从,将他送进了监狱。
因果善恶难以分辨。肿瘤果不其然恶化了,当生命注定随时间流去时,关楚也没逃脱在最后关头幡然悔悟俗套。除了忍辱负重地安排,她还应该对自己迷途的孩子进行一些指点,有些道理她告诉关越得太晚了,比如,没教过他说“不”。
谢云暄出狱的时候刚好是冬天,还剩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改过自新之后,和许久未见的家人团聚,就此翻篇,来年重新开始,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好的故事。关楚明白这是个教化的绝佳时机,所以他对关越说:
你不应该反抗的。
你就不该反抗的,小越。那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你太年轻了,还学不会忍耐,只有忍耐你才能有好日子过。我只有这样做,你才至少能留下一些钱傍身。你明白衣食无忧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多幸福吗?你一点苦都没吃过,都是我在替你吃,所以你才这样都不懂得珍惜幸福。
你知道么,小越。就算是普通家庭的小孩,每年因为生病和意外死掉的,或者被家长丢掉的,都是很多的。而就算长大了,融入不了社会,在最底层挣扎的更是不计其数。是因为我,你才有今天的生活。但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所以小越,虽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我们有捷径可走。
我们比那些人都要幸福。
既然事已至此,你现在就去安安稳稳地上个高中,现在高中没毕业可不行。你以前就总爱惹事,现在又有案底,已经不讨你爸爸喜欢了呀,你要努努力,在别的方面要表现得更优秀一点,这样毕业以后你就轻松了,跟在你爸后面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就能过的很富足。
小越,我是在为你着想,你听话。
你的未来会很幸福的。
那时候关楚说话的表情——谢云暄到现在还记忆深刻: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交叠着手,漂亮得像是蒙拉丽莎,只是微笑让人毛骨悚然,不战而栗。
她说她在为他考虑。她第一次用这种说法,那么这些考虑里是不是也有一点因为后悔而迟来的爱?或许吧。可这点稀薄的爱里更多的是谢伯生和惨淡人生施加给她的恐惧。以至于多年之后,她把这些原封不动,如接力棒似地交给了谢云暄。
所以,恐惧比爱更持久。
谢云暄明明知道这个道理的。
老师的话一出口的瞬间,谢云暄身体里血液即刻沸腾点燃,怒不可遏地涌上心口,一个强烈的念头近乎要冲溃他:他想就此刻将展禹宁压倒,即使弄坏也没关系,只要能够彻彻底底地拥有他的全部。这个念头强烈到他近乎忍耐不下去,他卑劣的基因注定他拥有这份占有和破坏的天性,所以谢云暄一早就无师自通地知道用拳头代替言语。
既然所有人都在逼他往这条路走,他又为什么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就连当时关楚和他说的时候,他都自嘲地答应说了:“好啊,那就如你的意好不好?”
他有什么改变的必要?反正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所谓。
谢云暄紧握着水杯直到虎口发痛。他手臂上青筋乍起,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水杯轻轻放在桌子上,压抑着叫嚣的血液问他说:
“你什么意思?老师。”
分明这种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可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竟开始偷偷挑战自己付出过代价的准则,悖逆本能,偏偏舍不得这样对待老师。
“我听不明白。”谢云暄笑了起来,即使这个笑很难看。
“我是说我们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展禹宁拢了拢裹着的被子,“就像普通师生那样相处...”
他的话语一顿,因为谢云暄突然循着声音凑了过来。他抓住展禹宁的肩膀,不顾老师推搡的手掌,企图用全身的重量压倒老师。这样他就能亲吻堵住老师红肿的嘴唇,不再说那些他不愿意听的话。
“啪!”
空气中传来一声脆响,谢云暄歪着脑袋,视线晃到了地板上。面上发烧,心绞般的失落和被拒绝的难堪竟一时间让他抬不起头来。纵使他再皮糙肉厚,痛觉没丧失前,挨到打也是会有感觉的。
他不该想得到老师的爱的,他明明知道更行之有效的方法。
“听我说话。”展禹宁将发抖的手指合进拳头里说:“我已经让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了,你现在也应该听我说话了。”
“我听到了啊,普通关系。”谢云暄顶着腮帮,咧开嘴笑了一下。随后扬手拽开展禹宁自自欺欺人将自己盖住的被子,掐着他的腿根,迫使他正视他底下正翕合吐精的肉穴,冷笑道:“可凭什么啊?”
裸露的身体全然暴露在空气中,脖子后面的吻痕,乳头上的牙印,腰上的掐痕,这些都是刚才和他温存的痕迹。做爱的时候老师想的都是这些吗?说什么只是他想做而已?高潮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爽吗?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因为老师的配合而暗自开心吗?
像傻逼一样。
他本以为在关楚之后他不会再感受到这种欺骗感,可展禹宁凭什么将他耍的团团转?
谢云暄掐住展禹宁的脖子,失去理智般欺身将他压在身下:“你在做梦吗?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有一点说服力吗?”
展禹宁不说话,谢云暄就情绪更加激动地抓着他,手指不自觉下了力:“到现在才和我说你要和我划清界限?凭什么?你要说是我逼你的吗?是凭你肚子上的淫纹还是和被操哭时掉的那两颗眼泪啊?”
手指隔着被子绞住他的脖子,就像一把温顺的刀。展禹宁像是任打任骂不作挣扎,只是脱力般低声对他说:“...对不起。”
谢云暄愣了一下。
“.....以前是我的错,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要和他道歉?明明最该道歉的人都没和他道过歉。
展禹宁算什么道德高尚的老师吗?不,他软弱、自卑、逃避、容易动摇,喜欢乱揽责任,还总是习惯性地说没关系,可他有什么错呢?最大的罪责恐怕就是心软了。这种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明白有多么道德绑架。开始强迫老师和他发生关系的是自己,中间威胁老师不准抽身的也是自己。展禹宁能不知道这些,可他现在却不愿意为自己辩白一句,因为是非对错不重要,他要结束。
可老师不是第一次起这种念头了,他像往常一样就好了,为什么会这么惊慌失措?
目光突然扫到老师憋红的脸上,谢云暄血液急速冷却,立刻放开手。展禹宁咳嗽连连,洇湿的眼眶闪着生理性的泪水。而他像咬了人又后悔的小狗,急得一圈又一圈地夹着尾巴打转,做什么都无法摆脱那份不得其法的焦躁。
他做不到高高在上地操控老师的反应了。现在展禹宁对他提离开,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威胁了。
“你不是说我和你很像,不是说你要同情我吗?”谢云暄恢复到平时一贯示弱伏小的状态,只是脊背紧绷得厉害。他轻轻埋在展禹宁的肩头问他:“为什么现在说要抽身走了?”
“老师你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让人很郁闷吧。一会说不要,一会又说讨厌,喜欢的时候也不说,总要人猜来猜去的,特别难伺候...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话。”谢云暄神色闪烁,才把那句酸溜溜的话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