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的火气消得差不多了,说道:“楼管事这是何意,我还没说要把你怎么着呢。”
楼敬玉扯着肿胀的面皮,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奴才有自知之明,不用您废口舌,奴才该当自罚。”
“知道该罚,所以就罚了个轻的吗,以为我看在你这张肿脸的份上就会饶了你,不做处理?你要真诚心诚意认罪领罚,就一头撞死在这儿。”白茸手一指院墙,面无表情。
楼敬玉身上一冷,望着墙壁直发抖。
“去啊,你不是有自知之明吗,难道你的自知之明就是觉得自己还能活?”
“这……”
白茸脸上带着几分戏谑,楼敬玉分不清这到底是命令还是玩笑,就在他迟疑不定时,白茸已经迈开步子走远,空中飘来一句话:“楼管事要是下不了决心,就在那跪着做心理建设吧,什么时候有觉悟了什么时候再起来撞死。”
楼敬玉愣了一会儿,感觉丢了的三魂七魄又回来了,捂着心口放松下来,他很清楚自己这条命暂时保下了。不过,他亦不敢有侥幸心理,命人把三个倒霉蛋解下抬走后,端端正正跪好,等着日落。
经过浣衣局之事,白茸心情彻底好起来,特意不坐步辇,拉着玄青去深鸣宫吃下午茶。一见到昕贵人,后者便咦了一声:“昼妃这会儿不该在毓臻宫安排吗,怎么还有空到我这里?”
“安排什么?”他一头雾水。
“您还不知道吗?太皇太后下旨,让徐贵人住毓臻宫。”
“什么?”他才听说这件事,气得来不及说告辞,直接往回赶。快到毓臻宫门口时,就见徐贵人指挥人往院里搬东西,原有的宫人们在边上一字排开,表情皆愤然无奈。
“真没看出来,你东西倒多,这是搬了多少趟才搬完呀。”这话虽是对徐贵人说的,但直到白茸进了宫门,都没正眼瞧他一眼。
徐贵人压下不满,也跟着跨过门槛,然后极敷衍地弯了弯膝头,解释道:“原本是想等昼妃来了再做安排,可您一直不回来,我就想着先把东西收拾出来,免得耽误时辰。”
白茸依旧不看他,随意掀开地上的一个箱子,入眼皆是些珍玩器皿:“都是你的东西?”
徐贵人称是,满脸堆笑:“都是些零碎玩意儿,不值几个钱。”语气充满骄傲。
白茸最看不得他这副自我感觉良好的德行,用脚踢了一下箱子,说道:“的确不值几个钱,这等不入流的东西怎配入我的毓臻宫,全扔出去烧了。”一个眼神过去,几名宫人上前抬起箱子就要往外走。徐贵人见了连忙制止,说道:“就算不值钱,那也是我的私人物品,昼妃怎能说扔就扔,说烧就烧。”
“在我的毓臻宫,没有什么是你的物品,在这墙内的一切,我说了算。”这一回,白茸仔细打量眼前的胖萝卜,戳着他的领口道,“别说一箱子破东西,就连你,我也是想烧就烧。”
“你……”徐贵人被吓住,错愕间箱子已被抬出。“诶……这……你们……”他语无伦次,冲过去想救下箱子,可宫门口的那一排人像移魂转体了似的,忽然变得孔武有力起来,往大门处一站,很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昼妃欺人太甚!”他回身低吼,“我知你不喜欢现在这种状况,可这跟我实在没有关系。是太皇太后要给我晋为贵人的,也是他让我住到毓臻宫的,我是身不由己。你若不满意就找太皇太后去,只找我晦气算什么本事。”
白茸道:“你以为搬出太皇太后就能压住我?实话告诉你,我才不怕他,你若觉得委屈,大可以去请他过来主持公道。”
徐贵人当然不能因为此事去打搅太皇太后,憋着一肚子火气道:“扔了就扔了,我也不缺。”说完,一指东西两座偏殿,“既然你回来了,就安排一下吧,免得又觉得我擅自做主,要扔我东西。”
白茸在来的时候已经想过了,准备把东配殿分给徐蔓住,那里经常锁着,也不通风,有股霉味。可此时又想,徐蔓三句话不离太皇太后,好像亲如一家,说不定他们暗地里协商过什么。而这样一来,如果把人安排在距离较远的东配殿就不太明智了,还是要放到眼皮底下日夜监管着比较好。思及此,他一努嘴,道:“就住西配殿吧,离大门近,正好给我盯着点,别有个野猫野狗之类的窜进来。”
徐贵人敢怒不敢言,表情就像正在经历便秘。
玄青忍住笑,正色道:“贵人别觉得不舒坦,这是我们主子为你着想呢。那东配殿虽然在院中深处,环境幽雅,可内里却远不及西配殿舒服,那是用来当仓库的,常年锁着。要住当然也能住,但就是卫生堪忧。西配殿虽然离大门近,但我们主子也曾在里面小住过一段时间,陈设俱全,且每天都有人打扫。你要真觉得东配殿好,那奴才就领人把那收拾出来。”
白茸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你要非想住就去住,只是到时候别被老鼠吓出来。”
徐贵人被他们主仆的傲慢态度弄得崩溃,咬牙道:“既然是昼妃美意,我岂能不从,住哪里都无所谓,西配殿离宫门近,门前往来热闹,正好冲一冲这宫里的阴气。”
白茸呵呵笑了:“预祝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徐贵人打开西配殿,正要进入时,忽听身后又道:“别忘了一日一餐的规矩。”猛然回身,说道:“太皇太后已经封我为贵人……”
“跟这有关系吗,他封他的,我罚我的。”
“你!”
“我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免了你的幽禁,你还想怎样?”白茸嘴角一扯,“再说这也是为你好,皇上经常来毓臻宫,你应该也希望能以最好的面目觐见吧,现在正是你脱胎换骨的好时机。”
徐贵人心里清楚,近两年的暴饮暴食令他身材走样,早没了当年初见君王时的清秀,也知道要控制住这张热爱美食的嘴,可面对白茸的嘲讽,他还是觉得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抬不起头来。再看其他人,目光中也流露出鄙夷的意味,他受不了了,合上身后的门,把自己与外面隔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心绪平静下来,把窗户打开道缝。白茸不见了,只有玄青在和一个宫人说话。
那宫人是太皇太后指派来服侍他的,名叫紫棠,年约三十四五岁,黄面皮深眼窝瘦高个,眼底一片黑,不说话时像个僵尸,说起话来却是温温柔柔,让人不禁怀疑他那副枯槁模样是常年伺候太皇太后操劳的。
他们说到一半时,紫棠回过头,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鬼在哭。他一下子合上窗,心想,尽管已经达成协议,但显然太皇太后不信任他,因此派紫棠来监视,只是就不能派个漂亮些的人吗,和紫棠这样的僵尸在一起,连办正事的心气儿都没了。
想到此,他又换了地方,打开另一扇窗户,从那里能看见主殿西侧大部分区域——前提是那里的窗户也得是打开的状态。
就在此时,主殿西侧的窗户动了一下,开了条小缝,他连忙闪到一旁,偷偷看过去。从那缝隙里,隐约透出一张屏风,边上是个桌案。他还能看到有人走动,也许是昼妃。
他心下欢喜,这西配殿的位置简直绝了。
***
晚上,昙贵妃正坐在桌前揉搓香丸,忽听秋水报称浣衣局楼管事来了。
他把人叫进来,还没问话就听楼敬玉哭丧似的嚎起来:“昙主子啊,您可得为奴才做主啊,您瞅瞅这张脸。”
他放下香丸,看着花瓜似的脸,气道:“这是被谁打了?”
楼敬玉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又卷起裤腿,露出青肿的双膝:“您看看,奴才的腿都快跪断了,差点没命。”
“好了,你这不是还没死呢吗,叫唤什么。”昙贵妃道,“真想不到,昼妃竟这个时候去找你麻烦。”
楼敬玉不明所以,说道:“下回他可能真的让奴才去撞墙了。”
“别怕,很快他就自顾不暇了。”昙贵妃道,“那三个人还活着吗?”
楼敬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