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怜了沈家,喜事将近偏生出了这样恶心人的事。”
“喜事?什么喜事啊?”
“你没听说呀,就是沈家的大少爷,当朝的户部侍郎沈恒焱和浙江按察使家的千金订了亲,婚事就在下月十六。那可是京城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年少有为又才貌双绝,听说新娘子也是秀外慧中,这桩婚事可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是少不得许多芳心暗许的少女心碎落寞了。”
“原是如此,这样说来这贼人更是可恶至极了。”
“谁说不是。往日沈家都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也是忍无可忍,这次真打算同他算账了。报了官不说,还出了悬赏令。像他们这样的大官家中失窃,官府自然十分重视,派了人全城搜捕,不日将人擒获,这严彧可有苦头吃了。”
“早就该给他点教训,若我是沈家人,早早将他碎尸万段了……”
路人们满腔义愤,并未发现口中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罪人就站在自己身边,仍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严彧却觉耳中嗡鸣,再也无心听下去。
盗窃,婚事……
零落刺耳的关键词沉沉砸在严彧的心上,苦涩裹挟着难以名状的痛苦自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难受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严彧反复咀嚼这句话,回想起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倒觉得如此形容果真贴切。
而自己这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不过又多了个盗窃的恶名罢了。
甚至无需查证,便能让所有人乃至官府都深信不疑。
只是苦了新郎官,婚期将近,最是春风得意之时,不仅要陪伴爱妻,还要为他这恶人浪费心神,帮他把这盗贼之名宣告天下。
一向低调爱惜名声的人,折损了自己的清誉,也要用特权发动官府在全城搜捕把他揪出来,把他逼到无路可退,无处可藏。
作为一个小贼能得宽宏大量的沈大人如此特别关照,想来倒是自己的福分了。
告示上醒目的字眼渐渐在泪水中模糊,看不真切。
春日的晌午,日暖风和,严彧却冷得身子僵住了,连呼吸间灌进体内的空气都刺得五脏六腑生疼。
直到人群中有一两人察觉到这清瘦之人僵立着一言不发,身形微颤,古怪异常,投来几道探究的目光,严彧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人群中站了太久,连泪也来不及抹掉,吃力地抬起灌铅一样的双腿逃也似得离开。
得知被通缉的严彧走投无路,神情恍惚间只能逃回到小宅院所处的坊巷。悲苦的情绪拉扯着本就虚弱的身体,连带着脾胃恶心翻涌,到了小院门前再也支撑不住,一手勉强扶住石墙,捂住嘴巴剧烈干呕起来。
浑身战栗良久,严彧才稍稍从无以复加的痛苦中恢复少许。
严彧用袖口狼狈擦了擦满脸的泪水,颤巍巍得直起身子,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
惊惶间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来人亦或者大声呼救,就被人用一张湿润的巾帕死死捂住口鼻。
严彧疯狂挣扎着,拉扯间瞥见到此人衣袖上的飞鱼纹样,心中凉了半截,恐惧的漩涡仿佛要把他吞没,拼命用力得想要挣脱。来人却似乎专业的很,把他的动作全然禁锢在有力的手臂间。
就算被官府发现也好,千万不能落到那人手中。严彧顾不得暴露身份的风险,撕心裂肺得发出呜咽着祈求能有人注意到,却是徒劳。
巾帕间浸染的迷药随着剧烈的呼吸钻入严彧的鼻息,意识逐渐昏沉,挣扎和呼喊的动作也渐渐停止。就在即将昏死前,严彧胡乱摸索着那人的腰间,果然如预料摸到了一块硬硬的腰牌。
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扯下,不动声色地扔到墙角灌木草丛中,严彧彻底晕了过去。
暮色浑染,沉沉静垂之时,谢景杭拎着一篮子海棠花回到宅院。
他下午在城南查探了一圈,仍没有从居民那里打听到近日有新搬来的年轻女子的消息。如此看来,那姑娘大概率是在沈府了。
惆怅失落的归程中,却正好路过青羊宫庙。庙前进香祈福,游玩之人络绎不绝。而街道两侧聚集了众多花农,辟圃卖花,陈列百卉。万千花木,在此斗艳争妍,蔚为香国。谢景杭才想起,原今日到花朝节了,才有这么多人到这花市庙会赏花祭拜。
空气间浮漾着百花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独自穿行在街上,看着一片露红烟紫,谢景杭突然想到严彧。如此繁花似锦的盛景倒是很衬他,只可惜那人现在出不了门,若是能见到这群芳争艳之景不知心情会不会好些。
这样想着,就不知不觉挑了一篮开的最繁盛妍丽的海棠买了下来。他不懂花,只觉得它花姿潇洒,艳美高雅,很像那人。
轻盈绯红的花瓣仿佛一触即会凋零,娇美脆弱惹人怜惜,却又妩媚幽香引人折枝细嗅。
轻敲房门无人应答,谢景杭推开门扉,只见屋内被收整得整整齐齐,却空无一人。
眼底闪过慌张忧虑。匆忙间失了轻重,花篮被墩在木桌上,开了满枝的海棠花瓣被震碎了一些,飘下点点落英洒在桌面上。
谢景杭走出卧室,在院中又急切唤了几声,仍然没有期待中的回应。
难道是他自己离开了,可他身体没有恢复不说,就算出门了也会马上得知官府在通缉他,应是没有别的去处了啊。
越思索越焦虑,谢景杭跑出院子,想在周边问问看是否有人见着他。在门口张望环视时,却发现墙角的碎石野草掩映隐蔽处躺着一块金黄的物事,在夕阳映射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弯腰将那物捡起,盯着其上雕刻的正楷大字,不由得剑眉蹙起,面色沉晦。攥着腰牌的手力道收紧,青筋绷起,令牌边缘不堪其负,微微扭曲变形。
沉思片刻,谢景杭起身将腰牌收好,转身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疾速而去。
北镇抚司,诏狱。
昏暗的牢房终日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如同地狱一般让人压抑恐惧。牢宇之间惨叫和哀嚎不绝于耳,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潮湿腐臭和血腥的味道。
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泼在严彧的头上,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柔弱纤薄的身子因寒意而瑟瑟发抖,在昏睡中清醒过来。
费力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竟是站立垂头的姿态,目光定在绑缚住腿脚的麻绳上,颜色乌黑血迹斑斑,使周遭的布料也沾染上污浊。
昏沉的头脑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虚软的手脚被绑在刑架上才维持着现在的姿势。费力得抬了抬头,再直映进眼帘的,是铺在破败石砖地面上各式刑具。和此时坐在自己面前木椅上,翘着二郎腿笑看着自己的男人。
一身飞鱼服衬得男人身姿挺拔,油灯昏黄的幽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把一半俊逸英气的脸照得分明,而另一半则被阴影笼罩在黑暗中,只隐隐可见其上一道骇人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