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泉畔尚且温暖,但不远处的山阶尽头仍是大雪纷飞不休,将层林尽染霜白,犹如数九寒天,折胶堕指,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此地的严寒,唯有那名白衣道人,立剑跪坐于雪地中央,一动不动,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风雪不歇,谢陵风就这么等了足足五天,他滴水未进,就这么执剑半跪在地上,仿若一尊雪白的雕像,身姿如竹,屹立不倒。漫天的雪浸透了他的衣衫与白发,在上面凝结出晶莹的霜花,刺骨的寒风甚至吹折了道旁的青松,但始终未曾影响到他分毫,心意已决,岂惧风霜雨雪?若等不到云青崖出来,绝不会离开半步。
期间兰若生来过此地劝过他,但无论说些什么,谢陵风都没有理会,因而兰若生便放弃了,又独自回了药堂,直到第五天的傍晚。
日已西沉,昆仑却依然被鹅毛般的阴沉大雪笼罩,这场雪太久了,不知还要下到何时。兰若生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在药堂关门之后又一次来到了灵山北坡,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走上山阶,不出片刻便瞧见了尽头的高大身影,谢陵风还在此处,连位置都没有变过,但此时那人全身都披满了雪,远远望去与周遭融为一体,甚至很难分辨出这竟然是那名孤高冷肃的昆仑神尊。
“…老谢!你怎么还在这里?你疯了不成,纵使是神躯仙体也经不住这般糟蹋啊!”兰若生又急又气,遂上前想要拽起他,可是谢陵风的手臂也像沉重的冰一样,完全无法挪动,更别提兰若生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自然毫无办法。
既然拽不动,他索性就气恼地坐在地上,骂骂咧咧道:“真是的,老谢你发什么疯,你从这儿一直等着青崖如何知道,万一出了什么事,这是惩罚他还是惩罚你啊!”
谢陵风面色苍白,冷峭如刀削的脸庞不见一丝血色,淡色的薄唇也泛起青紫,但他的语气依旧沉稳坚定,低声回道:“
你走罢,我要在这里我等他…”
兰若生闻言怒上心头,质问道:“那倘若青崖和上次太白神隐后那般,从里面呆了整整一月呢?”
谢陵风轻阖双眸,神情冷漠如冰:“那我便从此处…等他一月。”
他早就为这个任性的鸟儿等待了千年之久,不过一月又何妨?可兰若生不解他的痴心,只当他是疯了,于是气急败坏地说道:“罢了罢了,本公子才懒得多管闲事,要是你被活活冻死了,我也不想管!”
话音未落,兰若生便头也不回的挥袖离去,沿着山路走了几步后,他又忍不住放缓脚步,惆怅的长叹一声:“唉,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着,那紫袍医者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传信的青羽,用灵力化为一只小青鸟并将其放飞,而那鸟儿转眼间便钻入了层层山林,悄悄向着净心泉飞去。
“本公子就大发慈悲再帮你们一次,老谢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清泉畔水雾氤氲,四周仿佛蒙上了一层雪白朦胧的轻纱薄绡,虚幻如梦,缥缈如烟。云青崖靠伏在散落一地的酒坛边,身边的水气与浓重的酒气交织,浸湿了他的青色衣袖,腰间轻薄的素衫透出大片白腻的肌肤,衬着清隽皎好的容颜,恍若醉中的谪仙美人,饮露而生,枕月而眠。
但他此时眉心微蹙,神情痛苦,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梦魇之中。
云青崖的意识浑浑噩噩,他梦见了元君的神隐离去,梦见了自己孑然一身,亦梦见了谢陵风的冰冷决绝,甚至与他形同陌路,昔年挚友分道扬镳,永不相见。
“…呜,不…陵风,别走!”
那梦中之景太过可怕,以至于让云青崖猛然惊醒,却记不清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唯有心底的恐惧始终蔓延不散。他缓缓起身揉着胀痛的额角,抬眸间正瞧见一只青鸟落在身旁的空酒坛上。
“那是…我的分神,怎么会…?”
云青崖有些疑惑不解,随后听那只鸟儿口中竟传出了兰若生喋喋不休的声音:“喂,小青崖,你再不出来,老谢可就要被大雪埋住,彻底冻成冰块了!!”
“…你说什么?!”云青崖闻言大惊失色,当即拖着绵软乏力的身子,跌跌撞撞的疾步跑向山阶,沿着被雪掩盖的层层山路向下行。冰冷彻骨的寒风夹杂着细雪,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虽是寒冷,他也不肯停下脚步,义无反顾地向山下奔去。
终于在山路尽头,陡峭的石壁之下,云青崖看见了那几乎被雪掩没的白衣道人,他的身上披满了厚重的积雪,如果不仔细看跟本认不出这是那个孤高凌绝的剑道尊者。
只是遥遥一眼,两行滚烫的眼泪便从云青崖的脸颊落下,倾刻间消融为雪;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悲伤,尽数化作酸楚的泪水,直至干涸流尽也不曾停歇,而后声嘶力竭的咆哮道:“谢陵风…!!”
云青崖步履蹒跚,却走得飞快,径直来到谢陵风身侧,颤着伸出手抚去他发间的雪,摸上那如冰一般毫无温度,苍白冷峻的脸庞,惊慌失措地哭喊道:“陵风…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谢陵风闻言缓缓睁开双眸,冷沉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错愕,薄唇微张道:“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