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梦
路边三人在说话，个子较高的那个念着自己要三十岁了，却不能结婚，老了该怎麽办？身材壮硕的那个「C」了一声，诅咒了几句，不过声音太低，诅咒了什麽听不太清楚。最靠近金山的那个察觉到金山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连忙跟另外两人使了个眼sE。
两人望向金山的宪兵制服，马上收回眼神，不约而同看着地面不作声，空气弥漫着他们的紧张。
金山是可以登记他们的名字军籍报告给上级的，也可以先警告他们，再跟他们cH0U点油水，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走了过去，如他们所愿，假装没听见。
金门的风很大，就算有人在耳边说话，句子都会被风吹散落海，他没听见路边的这三个人说话也不奇怪。但其实，他们的每一个句子，金山都听见了。三人讨论违反人X的禁婚令，「taMadE为国家打仗没Si，结果现在不打仗却不能结婚，不是要我绝子绝孙？」金山跟他们一样，是个大头兵，虽然穿着宪兵权力b一般小兵大，但一样只是个没办法结婚的小卒。
金山想到昨晚老锺的信。
老锺信里客客气气称他山哥，想跟金山借点钱好结婚。金山上等兵的薪饷三十元每个月加了离岛加给也只有四十元，一点一点好不容易存到了一千元，老锺一开口就要借一千，该不该借钱给他呢，当初说好了，谁先结婚，同梯兄弟就互相帮忙，这是承诺吧，可一千块是大数目，是他攒下来所有的钱，真的要借吗？
金山再过几个月就要调回台湾了，之前考了几次军官没考上，这次回去还是想试试，如果考上了，那就有机会涨薪水，也有机会结婚了。老锺信里还写着，之後如果金山结婚，他一定也会拿钱出来帮忙的。
金山有一些忌妒老锺的幸运。
他们一起度过了那最辛苦的五年，在北越挖矿、富国岛野外求生，老锺都跟他一起，白天g活，晚上就睡在隔壁。民国四十三年，他们搭着国民政府派来的最後一班船从越南富国岛回台湾。他们一起去台南受训，老锺刚好又睡在他隔壁床。最後一次睡在隔壁醒来，发现同船不同命，老锺分派去嘉义，他去了金门，命运就此岔开。
在金门晚上站哨被水鬼m0掉耳朵或脑袋可不是民间传说而已，隔壁连前几个月被水鬼m0上岸，下一个兵来交接的时候，没走稳，在一淌血水里滑了个跤，倒在地上，一转头刚好正眼对到了上一个倒楣鬼被切断还不断喷出血水的喉头。那兵看到这惨不忍睹的景象当场吓晕，送到军医院住了好几天，据说睡的时候b醒的时候还多，一醒来只会胡言乱语指着天空念念有词，长官问他什麽话也答不出来。过不到一个礼拜，一天早上军医巡房，掀开帘，看到这兵一脸惊恐，眼睛睁个老大，莫名其妙Si了。
这水鬼当场m0走一条命，之後还吓走了一条命，把长官气到下令要是站哨不小心戒备，被水鬼m0上岸，整个连都要处分。部队也开始更加严密训练，每天行军、出C、踢正步、刺枪，天天C得苦不堪言。
金山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没想到老锺在嘉义安安稳稳过起生活，竟然还找到老婆了，讨老婆还没忘跟他拿钱。
没有月亮，星星一点一点在天空闪着，金山今晚站哨。浪汹涌拍打岸边，一波一波传入耳际。金山全力戒备，努力把要不要借老锺钱这问题趋逐注意力之外。
第二天一早，金山跑去找连长，拜托连长盖章核准，金山才能去储蓄部拿钱转给老锺。
连长听金山要把全部的积蓄转回台湾，好奇问了几句原由，得知金山是要借钱给以前同袍娶媳妇。连长知道金山老实，单身的弟兄们吆喝去军乐园寻花问柳的时候，金山总讷讷在一旁不搭声。金山舍不得花几十块给自己找个nV人乐两小时，就是想存钱，等着调回台湾，考上军官或技术士，就能结婚找个nV人过一辈子。这一分一毛钱，都是金山的老婆本，现在要全部拿出来帮别人娶老婆？
「你借他这麽大笔钱，等你要结婚的时候怎麽办？」
是啊，等我要结婚的时候该怎麽办，金山看看连长，低头回，「我之後能不能结婚，还不知道呢。」连长说的金山都想过一遭了，被连长一个字一个字戳破心里的想法还真有点难堪，但他还是想转钱给老锺，自己现在在金门是结不成婚的，借老锺钱让他结婚也不是坏事吧。
连长反覆确认了金山的意愿，叹口气，盖了章。
转钱给老钟之後，金山的心被掏空了，掏空的是半生积蓄，也掏空了对结婚的盼望。正垂头丧着气，就听到路边的这三个兵对禁婚令的怨念，金山觉得他们说得对极了，造成他不能结婚的是这该Si的禁婚令，跟他现在穷，穷到连老婆本都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
金山十三岁离开家乡去打仗，打完日本人，枪口一转，直接对着自己中国人，打，打着打着打输了。他跟着军队逃难，越过千山万水，一路逃到越南，枪械都缴去了变成难民，接着又被送去了富国岛，这一路流浪，他好累啊。从没有家的孩子，变成永远失去家的青年，坐着摇摇摆摆的船好不容易到了台湾，他的年纪来到了想要成家的壮年。
金山刚到台湾的第二天，他从基隆港坐火车去台南受训。火车两旁展开一亩一亩绿绿的水稻田，大水牛拖着犁耙抹平水田像一面一面光洁的镜子，映着远山青青，映着在火车里一震一震的他。金山将身子转向窗，出神望着那一只只向着他越来越近，接着又越离越远的水牛。
还没有打仗之前，金山家里务农，他一下了课就要帮忙放牛种田。家里的那只大水牛听得懂他的脚步声，他一走近牛舍，大水牛就会起身，用美丽的深邃大眼望着他。
轰隆轰隆火车经过这些水牛，这里的水牛没有一只望向金山，他的水牛不在这儿。他把身子转了回来，安坐在位子上。他的大水牛当然不会在这儿，他的水牛b台湾的水牛都大多了，年幼的他站直了身子b大水牛还要矮上一大截，但这里的水牛每个都b现在一米八的金山矮多了。
火车轰隆轰隆前进远方，他掉入了童年，他跟大水牛的童年。当年三哥娶了媳妇，三嫂一进门就吵着要分家，爸爸在金山三岁就Si了，大哥二哥外出工作去了不在家，从小不疼他的母亲依了三哥三嫂。
舅舅来主持分家，把田给了三哥，大水牛给了他。
金山出生没多久爸爸就过世了，算命的跟妈妈说，金山生来克父克母，妈妈从此对他没有好脸sE，看到金山心里就有气，拿起棍子一顿猛cH0U。他一看到妈妈就怕，怕了就想跑，妈妈看到更气，打得更凶。他为了躲避妈妈，六岁开始，他一有空就跑田里，说要帮三哥的忙。金山最喜欢爬到大水牛身上，让大水牛摇摇摆摆载着他犁田。大水牛一步步慢慢前进，金山就在大水牛背上唱歌，有时候他还会跟大水牛说说话，大水牛不会回话，但是牠什麽都懂，尤其懂金山被妈妈修理之後的委屈。
分到这只能听他唱歌说话的大水牛，金山觉得挺好。
舅舅还说，这只大水牛是你的老婆本，有了牠你可以g农活，长大以後要成家一定没问题的。
分家没多久，日本人就来了，轰炸声惊醒了宁静的小农村。
村里自发X地组成了自卫队，自卫队向家家户户要男丁，金山还小，才十几岁，他们家应该是要三哥去的。可是妈妈说，你去吧，哥哥留在家里种田。他听了妈妈的话，代替哥哥去打仗。
临走前，他抱着大水牛，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大水牛的大眼深深，他在大水牛眼睛里看见自己，好小的自己。
坐在火车向窗外望，金山看着一只一只不属於他的水牛，想到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不小了。越南流离的岁月让金山想要有一个家，可是他却失去了他的老婆本了。
到了台湾，想结婚的金山才知道政府下了禁婚令，管制军人结婚。还要大陆呢，结了婚有老婆小孩怎麽还会有战斗力救国。再加上政府要养阿兵哥都很吃紧了，怎麽可能再养眷属给眷粮。
禁婚令击碎金山成家的梦想，不只如此，以为到台湾可以安稳过日子的金山，被分发去了金门。外岛凄风苦雨，生活环境b当初在富国岛好不了多少。克难刻苦，吹在脸上的北风凄厉，还不若当年在异国小岛的南风暖暖。
岛上花儿不多，没有太多sE彩。金门的年轻姑娘是这座岛上唯一的颜sE，有的粉nEnG，有的紫YAn，有的纯朴洁白透着一滴微微的红，惹人不经意瞟一眼。长官三申五令不准士兵跟村里的年轻nV孩靠近，守规矩的金山在远处看到村nV就会走到另一边回避，深怕看见侧边岔高的裙露出光洁的膝盖头和小腿，即使看到的是带孩子的妇人，金山也会回避，就怕g起心里的那麽一点什麽。
八三么的花儿是这整座岛上唯一允许被接近的，那一朵一朵千娇百媚藏在四合院一格一格小房间里。金山听到同袍说起休假时去八三么开查某的事情，软腻的身子，滑顺的秀发，多美呀。他听到赶忙闪避到一边，不想听这话题，同袍叫他别装了，下次一起去，他总回，不如把钱省下来买Ai国彩券。
金山不是不想，他是怕自己太想了。
每次他心痒难耐的时候，他就想着，省下来的钱，可以给未来的太太买件衣裳，可以给未来的家添个锅。
一天的早餐是馒头，旁边的一群人SaO动着说八三么的查某皮肤多细致柔软，b馒头还甜还nEnG。金山捏着吃了一半的馒头，一边细细嚼着嘴里的那半块，暗想，b馒头还甜还nEnG是什麽滋味？
金山唯一的消遣是骑脚踏车去买Ai国彩券，悠晃到村子里，他有时会撞见梦里的场景，妻子做饭，他跟孩子吃饭，只是这是别人家的和乐融融，主角不是自己。
看见老百姓一家热热闹闹，金山不禁多踩了几下脚踏板，加紧骑走。金山尤其怕看见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跟着一旁的儿nV成群，或是看见年纪b他轻很多的男子跟着太太有说有笑。
那些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一切。
金山一边骑，一边想，有一天他也会拥有的，妻子孩子房子，只要等他考上军官，或是调成技术士，又或着等禁婚令解除，他现在慢慢存钱一定会有这麽一天的。
在金门熬过三年，金山调去台北。
调回台北一年多，老锺说要介绍一个nV孩给金山，是老锺太太的远房亲戚，十七岁，嘉义人。
老锺寄了nV孩的照片给金山，照片里的nV孩圆脸，圆圆的眼，鼻子也小小圆圆，嘴唇也圆，卷卷的头发一圈一圈也圆圆。金山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他跟异X接触的经验很少，连眼神的接触都尽量避免。
他想，不讨厌就可以了吧，自己年纪这麽大，nV孩不嫌弃自己就好，哪轮得到自己对人家的长相品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