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被设在了裕州城中一处三进的大宅院里。这里原是城中一位劣绅的府邸,如今被清理得乾乾净净,內外皆由刘承宇最精锐的亲卫营负责保护,閒杂人等,一概不得靠近。
接风宴就设在宅院的正堂之內。
与南阳府那奢华靡费的宴席不同,裕州的接风宴,显得朴素又实在。
没有歌舞助兴,没有山珍海味。桌上摆著的是大块的燉肉,新蒸的白面馒头,几样爽口的本地时蔬,以及几罈子清冽的土烧酒。
菜品虽然简单但分量十足,热气腾腾,充满了军营中那种粗獷而真诚的待客之道。
陈新甲被让在主座,刘承宇亲自作陪。刘宗敏和李过,则分坐左右。再下首,便是陈默、王大山等一眾新晋的核心將领。
“陈大人,”刘承宇亲自为陈新甲斟满了一碗酒,双手端起,脸上带著诚恳的笑意,“我裕州城初定,百废待兴,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大人。唯有这几样粗茶淡饭,一片赤诚之心,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陈新甲看著碗中那清澈的烈酒,连忙笑著摆手:“刘將军哪里话!本官奉皇命而来,体察民情,非为享乐。如今河南大旱,百姓尚且食不果腹,將军能以如此佳肴款待,已是令本官心中有愧了。这杯酒本官敬將军,敬裕州诸位义士!”
他说著竟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上却依旧保持著笑容。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军汉。在这种场合,表现得越是亲民、接地气,就越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大人海量!”李过在一旁大声叫好,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
堂內的气氛,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变得融洽起来。將领们开始互相敬酒,粗豪的笑语声不绝於耳,仿佛这真的是一场朋友间的普通宴饮。
陈新甲一边与眾人推杯换盏,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在座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刘宗敏依旧沉默寡言,气势沉稳如山,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覷的威严。
李过则性如烈火,豪爽直接,一看便是那种衝锋陷阵的猛將。
而那些降將出身的军官,如陈默等人,脸上丝毫看不出作为降人的卑怯与不安,反而与周围的老兵们称兄道弟,言谈举止间,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新的集体。
这支军队的凝聚力,远比他想像中要强得多。
而最让他感到心惊的,还是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刘承宇。
从始至终,刘承宇都表现得谦恭有礼,脸上始终带著和煦的笑容。他不多话,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一两句话,就將场上的气氛调节得恰到好处。他既能跟李过这样的莽夫称兄道弟,也能跟陈默那样的降將坦诚交流,甚至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敬仰与信赖。
这个人,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深浅。
“刘將军,”陈新甲放下酒碗,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决定开始进入正题。他看著刘承宇,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今日一见,本官才知,將军实乃当世人杰。以將军之才,若能为朝廷效力,封侯拜將指日可待。何必屈居於这小小的裕州城落草为寇呢?”
终於来了。
刘承宇心中瞭然,脸上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惶恐”而又“感动”的表情。
他站起身,对著陈新甲深深一揖:“大人谬讚,草民愧不敢当!”
他直起身,脸上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涩与无奈:“大人有所不知,草民……亦是身不由己啊。我等皆是大明子民,若非被这世道逼得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啸聚山林,背上一个反贼的名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