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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卷著黄沙，如同一条永不停歇的鞭子，抽打在仓皇西行的大军之上。
宋献策的归途，几乎是不眠不休，裕州之行带给他的震撼，让他此时只想儘快回到军营。
他下令日夜兼程，换了三匹快马，终於在离开裕州的第七天，追上了李自成那庞大的中军主力。
此刻，这支大军已经抵达了潼关附近。
李自成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牛金星、李岩、顾君恩等一眾文臣谋士，以及高一功、田见秀等核心將领，分坐两侧，神情肃穆，无人言语。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闯王如何降下雷霆之怒。
宋献策站在大帐中央，他一路风餐露宿，原本清瘦的面庞，更显得憔悴不堪，一身青色儒衫，也早已被风沙染得灰败。
他撩起衣袍，对著帅案后那个面沉如水的男人，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大王！”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臣，宋献策，有罪！请大王……降罪！”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半点推諉。上来便是最彻底的请罪。
帅案之后，李自成面无表情，那双在昏暗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首席谋士，没有立刻让他起身。
帐內的气氛，愈发凝重。
“说。”许久之后，李自成才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臣，罪大莫及。”
宋献策依旧伏在地上，声音清晰地迴荡在大帐之內。
“其一，臣未能完成大王所託，未能……请回刘宗敏將军。此为，辱没君命之罪！”
“其二，”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变得更加诚恳与沉重，“臣坦承，当日裕州之战前，是臣有眼无珠，识人不明，错判了战局，更未能洞悉刘承宇之奇谋。若当时能听其言，裕州大捷，当属大王不世之功！然因臣之愚钝，致使大功旁落，更令刘承宇坐大於裕州，尾大不掉。此为，貽误战机之罪！”
这番话说得坦诚无比。他几乎是將裕州失控的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帐內，响起了一片轻微的骚动。牛金星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著宋献策。他们没想到，这个素来心高气傲的谋士，竟然会如此乾脆地，当眾承认自己当初的致命错误。
李自成的眼神，也微微动了一下。
宋献策没有理会周围的反应，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著李自成，声音变得无比坚定。
“然，臣虽有以上两罪，却也有一事，想请大王与诸位同僚明鑑。”
“臣当日错判战局，乃是军谋之失。但臣……却绝未看错刘承宇此人！”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著一种近乎於后怕的激动。
“大王！诸位將军！”
“臣此次裕州之行，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皆可证明——当初，我们拋弃刘承宇，甚至想要剷除他，是唯一正確的选择！”
“因为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更非久居人下之徒！”
“臣可以断言，”宋献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帐中，显得振聋发聵，“即便我们当初没有將他弃於裕州，即便我们对他恩宠有加，百般拉拢。或许，他会暂时为我们所用，或许会为我们立下奇功。但只要时机一到，只要他羽翼丰满……”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日后必反！”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可以理解宋献策为自己的失败辩解，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结论。
“宋先生，”一旁的李岩，忍不住皱眉开口，“此言……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那刘承宇不过一介后生，纵有些许智谋何至如此？”
“危言耸听？”宋献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他环视了一圈帐內的眾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诸位，你们没有亲眼见到，你们不会明白。”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鸿门宴上，刘承宇那张看似真诚的笑脸；浮现出刘宗敏那柄冰冷的宝剑；浮现出那场万眾归心、山呼海啸般的授旗大会。
“他在裕州，整编军队，任命降將，军民屯田，颁布铁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一个流寇能做出来的事，也不是一个臣子该做的事。”
“他……”宋献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悸的话。
“他是在建一个，属於他自己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