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风被关在黑暗无光的地牢里整整七日。
每日国师都会在黄昏时分踏着余光进来,隔着铁门问他反省的如何,到底要不要改。
傅风的回答始终只有四个字——至死不改。
诚如他所说,在这七日中傅风一日日的委顿,一日日的衰败,即便肩膀的伤口得到最大限度的包扎上药,他还是不可控制的变得日益憔悴,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睡的时间越来越多,很多时候都是处于昏睡状态,连每日医童笨手笨脚的给他换药时他都未曾苏醒片刻。
他吃的不多,又受着伤不能完全医治,状态一日日变差,偶尔从外看去就像一具尸体横陈草床,好久动也不动,简直凄清削瘦的可怜,任何人看了都认为不用多久他就会死在地牢里。
到了第九日时,傅风情况已经糟糕到一整日未醒,给他换完药的医童察觉不对,试着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这一探竟是发现他吸的气还没有进的多,堪比游离之际的将死之人!
药童吓得半死,立马撒开腿跑去告诉了刚从神无殿回来的国师,于是这日尚未到黄昏时分,外面天光大亮就有脚步声在地牢里匆匆响起。
那一日,整个国师府第一次见到这般惊慌失措的国师。
他们伺候在国师身边多年,一直陪在国师身边,不仅从未见过国师大笑大哭,甚至连国师的微微浅笑都甚少看到,情绪冷淡十年如一日,无论对外对内始终是一个态度,宽容而清冷,严格而温和,无论对谁都从无二致,不以私情而偏心。
这正是对圣子平等对待众生的基底要求,他们都已是习以为常。
所以在他们看来,国师确实如同在外传言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玉身菩萨,只需享受被众生供奉在金碧辉煌的寺庙,受到万人的膜拜追随便好,至于别的什么都不该是国师所有。
但这日,他们根植多年的认知却被一个外人轻松打破。
守门的弟子只见一抹白光飞身闯入地牢中直奔某处而去,一道雪白身影如云雾般飘进了阴暗的地牢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徒留下他们在原地风化成石,完全不敢相信刚才疾身奔驰的人会是平日里无情无欲,平静无波的大祭司!
是不是有人假扮了他们的大祭司来闯狱救人啊!?
显然,并不是。
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湛如天神的人物。
污浊灰暗的地牢中,这如天神一般不可言说的人物,不顾污浊的墙壁会弄脏身上三十六万根天蚕丝精心绣制的华贵衣纱,不顾价值千金的流云金靴会被溅上泥尘,此刻在他眼中任何东西都远远比不及那地牢里面的人。
似乎多耽搁一刻他就会失去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到了那熟悉的地牢门口后他竟是抬手直接一掌劈碎厚重的门锁,便毫不迟疑的直奔那湿润的草床上躺着的人。
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草床上那人正闭目躺着,胸口起伏的弧度微微,一时间竟是生死不知。
嶙峋的眉目依稀能看出原本阴柔秀气的五官,但唇瓣苍白,皮肤泛黄,模样极其憔悴削瘦,看着就叫人于心不忍。
毕竟是入牢受罪,傅风多日未曾换洗过的衣物便显得脏污不堪,衣物腌臜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肩膀上沾着极重的血腥气,可他却毫不在乎的把人揽入怀中,再急忙去探傅风的脉搏。
脉搏有些平稳迟缓,但还算稳健有力,绝不像是将死之人。
抱着人的国师愣了一下,本能觉得不对,刚要松手怀里原本紧闭双目的人忽地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点躲避机会不给他留,硬生生逼着他直面冲动后的后果。
几乎是同时,怀里的人猛然抬起眼,明亮亮的漆黑招子紧盯着他,像是猎人盯住了早已入网的猎物,带着势在必得的狠意。
猛然不能反应过来的国师听见怀中人阴哑带笑的问他:“奴才想问问国师大人,为何会这样在意区区一个奴才的死活呢?”
他没能回答,也答不出来,毕竟这个答案再显然不过。
见状果然,怀里的人笑得更加得意,阴哑尖细的笑声从他雪白的齿间泄出,充满恶意与快活:“那日国师大人说要困奴才一辈子,又是哪种困法?”
国师的脸白了一瞬,琉璃眼珠里情绪纷乱,却急快的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可惜一面破碎的镜子,即便捡回去装饰的再好,还是有斑斑裂纹。
“既然你无事就放开我吧。”国师没有答他,只是缓声道,听着和平日倒是一样。
见他避言不答,傅风哪会放过他,仍是故意用那日的语气含笑反问:“若奴才不放呢?”
好半响,国师低眼,重复道:“放开我。闹够了就放开我。”
“若奴才没有闹够呢?国师可是又要惩罚奴才,让奴才一辈子离不得国师身边?”傅风不依不饶,别扭着手臂从他怀里爬起来,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往身前拽,迫着国师与他面对面。
只慌措的与他对视了一眼,国师就迅速别过了眼,抿唇不语,束发的玉螺带子带着长发滑到手边,被傅风顺势拽进了手里。
刚才这位尊贵胜如天神的国师看着他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痴恋与深情根本没躲过他的眼睛,傅风看后便愈发的惊诧,也愈发的得意,就像是一个贫困的穷人有天突降无数财宝,金山银山任他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