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君钰问道:“晋方调包了公主?”
“是啊,他们换了个假公主过来。”林琅随意接话道,他的手掌摸着君钰圆滚滚的肚子,一下一下细细地抚着,将君钰抚摸得有些不适。
“你莫要再抚了……”
“恩?”林琅抬首瞧他。
“它们在动,我有些难受……”
“它们……果然你怀的不止一个孩子么——”林琅闻言停下动作,却不将手放下来,隔着衣料,林琅将手放在他肚子上贴着,静静感受了一会,“玉人——”林琅放下手掌,却忽然环住了君钰的腰,附耳于腹,“寒叔就对我说你腹中不止怀了一个,可从你口中说出来,还是叫我别样的欢喜。我真当是十分幸运,若是我身在先帝当年的乱世,断不会有这等的幸运,能和心爱之人共享天伦。”
林琅将半个面颊皆贴在了那孕腹的圆鼓弧度上,孩子气的动作和话语呢喃叫君钰心下一动,心漪激荡。
心爱之人。
他们这般人,何言所爱。
只是此刻,这样的话却真真叫君钰产生一种难以抗拒的迷醉感。
这样的甜言蜜语,很难不让人情动。
君钰一双美眸里星光微动,有几分不知所措,他便移开话茬道:“你刚才说这是自导自演的戏码,晋主想要联姻,又怎突然掉包公主?那真的昭武公主去了哪里呢?”
“荆利贞自然不会这么做,这场对我的刺杀和公主失踪的主导,便是那来联姻的昭武公主做出来的。至于她本尊,想必还没有出帝都,亦或者她现下根本不会离开帝都。”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很简单,玉人,因为她并不想被当做联姻筹码嫁给我啊。如果是荆利贞安排的这场刺杀,怎么会请得到这样的绝世高手而只是为了扰乱我的视线?荆利贞既然会把他的妹妹嫁过来,那他就不会为了一个妹妹大费周章安排这些事去调包公主。”林琅像只树懒一样扒在君钰腰间,面颊轻轻贴着那温热膨隆的胎肚,林琅继续道,“荆家似乎有家族习惯,多生男而少生女,荆子安生前生了不少儿子,却独独只留下了这一个小女儿,这昭武公主因是长于一众兄弟中的天之骄女,便被荆家特殊待遇,自幼不习什么闺房绣花织布的事,反而女作男状,学习朝政军事,跟随父兄随军上沙场——这倒是同我那皇后有几分相像。只可惜,皇后有一位便够了。”
林琅突然不明所以地顿了片刻,又继续道:“那昭武公主因着从小被人娇惯,故而性子高傲,曾经发誓非盖世英雄不嫁,可笑的是小姑娘又不太懂人情世故,幻想中的英雄是那说书人口中的绝世豪情男儿,要武艺高强,顶天立地,又要饱读诗书,谦谦如玉,行事还必然君子正直之风。如此幻想的理想之人,何况她身为公主,又要门当户对,所寻这般人谈何容易?她眼高于顶,自是难求真人,于是,到了那双九年华,她还是未曾嫁人。晋国法定,女子二十未嫁者,其父需服更重的徭役,若其父丧,便由兄长替代服徭役。荆利贞拗不过昭武,现下他刚上帝位,手中权力不稳定,又不能公然违制,便索性一纸书约,将这个妹妹送来了我这处。昭武身为晋国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和我联姻,也不算委屈了我,只是她那性子……哎?”
林琅说着说着突然咦了一声,君钰不明所以:“怎的?”
林琅抬首瞧着君钰:“现下想来,昭武公主想要的那般人,那倒也并非难寻,眼前不就有一个——玉人除了不能顶天立地,离她幻想的要求似乎也没什么差别,况且玉人还有这般常人难以企及的天挺姿容,这样想来,好在那昭武公主自己跑了,不然叫她见了你,难保她不学她哥哥那样‘偷香窃玉’,还不又是麻烦一桩。”
君钰眸子动了动,默了默,半晌才道:“莫要闹了,你总这般调笑我,你很欢喜吗?”
“玉人你不高兴了?”君钰没说话,顿了顿,林琅继续道,“好吧。我不是昭武公主意属所托之人这是一因,但这也并不是主因。昭武公主之所以被带在军中,自然是有她的过人之处,对于局势,她也是明白,她这次会如此涉险走这步,其实是另有所图。”
“嗯?”
林琅迎着君钰的目光,唇角勾了个弧度:“其实在两年前,这昭武公主似乎就找到了她中意的心上人,她心中所勾勒的大英雄。”
“哦?”
林琅似笑非笑地道:“但是很可惜,她似乎嫁不了那人。”
君钰思索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自然是有人告知我的。”
君钰料想林琅定然是派人监视着晋国使团,但监视又怎会如此清楚昭武公主的私事,这当真是稀奇,君钰思索着道:“我忽然想问问,半年前你到晋国的时候,是去做什么?”想来不是只为了寻他君玉人吧。
林琅摸着君钰圆鼓柔软的肚子,感受肚皮下随着大人呼吸一起一伏的胎儿动静,林琅垂着眸,却未正面回答君钰的疑问:“玉人真是知我,自然,早年我便安排了人手在晋王处,也是阴差阳错,我的线人是有人成了昭武公主贴身奴婢,还是生死之交。玉人想不想知晓昭武公主倾慕的人是为何人?”
君钰道:“是何人?”
林琅道:“我也不知。”
“……”
唇角勾笑,林琅继续道:“我是真的不知晓。听说只是个江湖草莽,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她嫁不了那人,才被送来了这里。玉人想是知道的,但凡做为细作之人,若非身份特殊,多是天生孤苦,因而心志必然坚定,但我安插的这人事发特殊,她因为和那昭武公主共同患难,心生异念,多有异行,对她如今知道的事也是有很多知情不报,如今若非她一双幼弟尚在宣地,恐怕她……”
“会叛变吧。”君钰突然情绪不明道,“不过又是一条命罢了。”
“不,玉人,不是一条命。”林琅微微起身,他一双手穿过君钰的腋下,手掌撑着床榻支起自己的身子,林琅修长的腰腹贴着君钰的肚子,和身子后仰的君钰目光持平、对视,“若是她真的叛变,便是三条性命。如她这般知晓太多秘密的人,斩草不除根,麻烦丛生。”
微眯着眼眸说完这句话,林琅歪着脑袋凑近君钰,舔了舔对方那玫瑰花一样美丽而柔软的唇,林琅又在上面轻咬了一口,笑道:“别怕,纵然你知晓再多的秘密,也没有关系。”
林琅便是这般人,明明是谈笑如风的温润模样,却亦可以同时作着残忍的话语和行为。君钰动了动湿腻的唇瓣,终究不语。
林琅见此,轻轻喟叹一声,在君钰的身侧坐下,将人连着毯子搂进怀里,软软的唇盖在君钰那双美眸上,林琅出人意料地软语道:“玉人,你哪里都好看,最为让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眉目,眉峰如山聚,目灌几秋水,盈盈而清澈,无流睇便波横,眼勾艳而不妖,如此眼眸,世上怕是再难寻一双。可是,胸中意,眸了焉。你的不愉,皆显在这双眸子里了……”
君钰窝在他怀里,并无排斥,亦无迎合,沉默一阵,半晌才道:“陛、你这话真是折煞我了。诚然我这相貌还算入眼,可人的相貌,不过父母恩赐,双眼,一鼻,一口唇,万人皆同,人烟渺渺,不过各有千秋,有什么好稀奇?我没有甚么不快,残忍也好,绝情也罢,人皆有自己的道途,我只是自心底,不能做到完全坐视如无物罢了。”
林琅叹道:“玉人啊玉人,你总是隐藏自己的心性,其实是因为这般的多愁善感吗?总是同情一些不必要同情的弱者,你这般心性又为何要踏上这条血路,走上冷酷的沙场,染上血腥。”
“这是两般事,沙场上的血,弱肉强食,我不杀他们我自然就被杀,他们的血和这般无辜人的血,染上的触感……很不一样。”
“又在想我那个七弟了吗?”
君钰默了默道:“我不是只杀了他一个可怜之人。”
林琅道:“同情他们又有什么意义,玉人,就像你说的,你不杀他们,你就可能被杀,你……真是越发变得心慈手软了,还是说,有孕之后,便会染上母性……”
“是吧。”君钰忽然打断道,“我想自己该是如此了,否则又为何会越来越软弱。”
“咳,玉人,你知晓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琅被君钰直接的抢白呛了一下,意识到君钰的情绪不对劲,林琅软语安抚道,“自然,好皮囊瞧着叫人赏心悦目,可皮囊再好终归有看倦厌烦的一日,倾城名花,宫室繁华,佳人多不胜数,而你于我却是独一无二,咳……”林琅的语言说到此处,轻咳一声,转而又回到正题道,“其实那沙场上的士兵何不无辜,他们亦有亲朋,亦有渴望活下去的心思,若非为了活下去,谁又想去厮杀,只不过叫世势所驱,踏上这条路。”
“……是吧。”君钰闻言附和一声,表情没变,却垂下眼帘,掩了心绪,似乎在回忆什么。
林琅继续道:“你也说了,人皆有自己的道途,人,生来注定了命术。人人皆安的大同世界自然是圣人所求,可世界上真的有一成不变的‘圣人’?人心不古,皆具贪婪之性,因而这尘世从来不能停止这种无端的斗争。这战争之上,是不存在圣人追求的理想上的良善,所谓的讨伐之战,何尝不是编造了一个冠冕堂皇的道德借口而行的鲜血之举,然而这般的杀戮却又是不可避免。”
顿了半晌,君钰道:“是,他们皆是无辜,只是立场不一样。竞争方能存活,杀一人而活百人,杀百人而活一人,从来,只是这两者的区别……以杀止杀,成就大局,也能掌控而治理天下,我明白陛下的意思。所以,初我就选择了强者,杀了那些站在对立面的少数——或许最开始,我只是因为大哥,亦或许现下我的思绪偏离了预想的轨迹,无能为力……初初,我踏上这条血路之后,便是已经认清了如此。可……”可他的确不够雄主的冷酷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