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忆起昔年说这句话的情景,林琅哽咽停顿一下,眼泪涌得更狠了。
“那是我以前胡说——”
林琅倏然抓住君钰那只有气无力要落下去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湿热的液体不断从眼眶里滚下,落在君钰的手背肌肤上,林琅啜泣道:“老师,对不起……我以为你就要这么丢下我不管了,我、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不该强迫你让你又怀上我的孩子,我、差点害死你……我不该……都是我的错……老师对不起老师……对不起……”
宫人和医官蜷缩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而现下君钰昏沉脑袋里的思路怎么都转不过来,压根无法细想林琅这副情态究竟是为何。
君钰只觉脑中微微痛着,层层倦意涌上来,迷迷糊糊地道:“我又没死,别哭了……你别哭了,我只是有些困倦……”
“老师,老师……对不起……”
君钰身上毫无气力,也感知不到体内真气的流动,他只当自己并未恢复方才如此,也并未多想,安抚了林琅两句,君钰又被袭来的倦意卷入了黑暗之中,任由帝王抓着他的手埋首其中,失声恸哭。
屋前竹随风动,时光宁静,阿宝端坐案前,铺了纸,磨了墨,提着羊毫将一些药材的药性和辨识方法慢慢地写了下来,写完顿笔,她拎起那纸欣赏一番,觉得每个字都端端正正,意思深入浅出,方才愉悦一笑,将纸放在旁的一堆相似的厚纸之上,阿宝料想着过两日将这些纸送去给四公子该是得到一番夸赞,正得意着,便听得门“啪”得一声打开。
阿宝并未转身,只垂着眼又要铺纸:“风柳,跟你说了多少次,敲门敲门,进屋先敲门!你来这多久了,这点礼数还不记得么?”
便听得有人嘻嘻一笑,一个少年道:“阿宝姐姐,这回可不是我不想敲门,你先抬头看看清楚。”
阿宝正想询问,转身一看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四公子站在了门口。
君孚站在门前,一身朝服还未脱下,挺拔的身形仿佛修竹:“阿宝,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阳光从外入内,为君孚陇上一层淡淡的光辉,他俊朗的面部轮廓隐隐约约,让人瞧不清面上的神情,阿宝却隐约感觉到他话中的冷意,“二哥平日里惯着你,让你独居此处研习医药,你没上没下便罢了,现在呢……”
阿宝还未反应过来,便为君孚下一句话给惊得笔墨掉落:“你竟敢私藏晋国的公主,阿宝,你知不知罪。”
也顾不得掉落的东西,阿宝倏然跪倒,急切道:“四、四公子,你说什么,阿宝真的没听懂?”
君孚踏进屋子,慢慢踱步到桌案前。
君孚摊开桌上阿宝刚收不久的纸张,看着里面的字缓缓道:“五日前你从外头捡来的那个女子是晋国的昭武公主,你不知吗?”
阿宝闻言,震惊抬首,陡然回忆起五日前的事情。那日日落,风柳帮她收完药材便上街去打听城内的消息,而她到后院收鸡入笼,却在石子路上见点点血迹,鸡毛一地,她吃了一惊,还以为黄鼠狼入室,便寻着血迹进了林中,在一丛灌木中,她发现了一个身着男装浑身是血的紫衣女子。
那女子面貌俊俏,生得十分讨喜,可她却身中一箭,满是尘埃,那奄奄一息的脆弱模样让心善的阿宝起了恻隐之心,用随身的伤药给那女子上了些,那女子便悠悠转醒了。
“你从哪里来?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
那女子痛得满头大汗,似乎连哼都哼不出声,只拿着一双幽亮的眼睛盯着阿宝。
“你这腹部的箭伤挺深,我这里没有药给你止血,我就不给你拔了,你找家好点的医馆去看看吧。要我帮你联系你的家人吗?”
“……”
“你不说话我走了,这山虽然有围栏,但也危险,万一有什么野兽过来,你受伤这么重不安全,你也早点离开这里。”
“……”
“你不说话就算了,这瓶药给你。”
为那女子简单地治了伤,阿宝就打算离去——都城最近风声鹤唳,像这个女子这样浑身是血在此,阿宝能伸出援手帮她捡回一条命便算是大仁了,且阿宝现下也是寄人篱下,她虽是得君钰收留有一处安身住在此地,也到底是君钰的地方,她又做不得主。虽说君钰并未将她当仆人奴役而好吃好喝供着她,阿宝却也清楚自己的身份,阿宝在这里呆了数年,见识也与刚从家中出来的时候完全不同,自然是懂得自己不能随便收留他人,以免为君府惹上麻烦。
“我……被弃之身,已经无处可归了。”
“无处可归?你的家人呢?”
“……”
阿宝觉得这女子的表情甚是奇怪,正当阿宝犹疑间,却是那女子陡然起身将阿宝扑倒在地,阿宝心中突突乱跳,不明情况,便闻得一阵野兽的嘶叫声,待阿宝回神,便是见一头她半人高的孤狼尸身伏卧于地,狼颈部插着一支将它半个头差点撕开的短箭,而那箭来源便是那女子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自己腹部伤口上拔下来的。
女子腹部的伤口裂出汩汩鲜血,阿宝怕她就那么死了,便将其带回了屋里救治,养到了今日。
阿宝此刻听君孚如此说道,想起城内关于君氏的谣言,不由吓得手酸足软,连连叩首道:“四公子饶命四公子,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昭武公主,那日在林中她生死一线还救我一命,我便不能瞧着她就那么去死,私自将她救了回来,阿宝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阿宝知错了,四公子、我、我没想通敌卖国,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昭武……”
“通敌卖国?阿宝,你倒是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啊~通敌?你这小小的丫头拿什么东西‘通敌’?”君孚看着纸上的字,“起来吧,我还不知道你吗?”
“四公子……”
“让你起来便起来。”
“我……”
风柳突然在一旁插话道:“四公子吓唬你的,阿宝姐姐,四公子早就知道阿宝姐姐收留了那个姑娘,方才还和我说阿宝姐姐这件事做得很好。”
风柳走过去扶起阿宝,嘻笑道:“阿宝姐姐可真单纯。”
“啊?”阿宝看向君孚,却见那一脸正派的俊朗公子笑得玩味,又瞧向这个总是喜欢玩闹他的少年,“你、你又使坏!”
风柳嘻嘻一笑,躲开阿宝要捏他肉的手。
“好了,说正事。阿宝,这件事你做得对,但是刚才的事,你给我记住了,你是我二哥的人,无论你在外头听了什么,少说些懵懂的话给我二哥自添罪责。”
君孚嘴角微微勾起,眼里却是一派冷意,“阿宝,陛下密诏你进宫侍奉,这两日我会在此教导你宫规,你可要给我好好学。”
君钰从那日醒来,又在榻上躺了七八日,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而每次醒来,君钰都会瞧见帝王红着眼在身侧守着,待脑中清醒能思索了些,君钰方才知晓林琅那夜为何会哭得这般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