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斋中并不是没有客人,相反,楼下雅座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也有些侍奉茶水的女子。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昏睡过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还是活人,柳催耳力好,除了那些人,楼上楼下都再无动静。
他掩上门,窗户留了一道缝隙。流云斋修得低矮,比不上桃花坞,窗外视野不怎么开阔,柳催看了半晌,还是那副繁华寂寥的景象,但软香馆已经变了一副样子。
他和丘源分别时,身边一直跟着的影子随着丘源一道办事,此刻音信全无,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出去这个软香馆。
凭他本事,独自离开软香馆是轻而易举,可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病秧子,絮雪走两步就会犯病,是个不小的麻烦。
絮雪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坐在柳催身边,肺腑溢出丝丝缕缕的寒气,让他止不住咳嗽。
刚刚柳催给他喂了一颗丹丸,那药入口就化成苦水,絮雪吐也吐不出来,柳催手指卡在他嘴里,让他生生把这来历不明的药咽了下去。吃过这药,絮雪那时不时发作出来的心悸立刻平息,心律也较往常平稳许多。
“多谢。”絮雪客气地说。
柳催捏着他手腕查他脉搏,他不怎么通晓医理,捏了半天也捏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还是没放开他的手。听絮雪说话,才道:“谢什么?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时絮雪还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药名作冷息丹,服时后的六个时辰之内会遍体生寒。寒气入骨,处理不慎就会在体内淤积祸根。絮雪本就体寒,吃了一颗冷息丹之后整个人如坠冰窖,额头冷汗涔涔。
柳催垂眸看他,冷息丹什么滋味他一清二楚,看絮雪忍得难受,便伸手要去给他灌些内力。絮雪摇头拒绝了,他似乎经历过更为彻骨的寒冷,捱住这点痛楚不算什么。
“躲在此处,他们迟早会找上来的,以你的本事,想要一走了之并无不可。”絮雪头脑昏沉,骨骼酸胀,这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但他不敢闭眼,只好开口去找柳催讲话,试图保持清醒。
柳催眉头一挑,絮雪头低垂着,看不清神色,只感觉有些莫名的瑟缩可怜。柳催把玩他手指:“呀?你清醒了,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傻子。”
絮雪肩头微颤,动作很轻,似乎是在笑:“应该是,但醒得不久,或许很快又会疯回去。”
“你知道你是谁吗?”柳催问他。
絮雪顿了顿,心底忽然涌上无限悲伤:“记不太分明了,我身上应当还有血海深仇,但我也不记得了。”
“我听他们叫你柳催,柳催,你非要带走我做什么呢?”他随口一问。絮雪人很疲惫,在脑子稍微清醒的时候,他努力想要去回想起那些他忘掉的东西,那些东西却是吉光片羽,饶是他想得头脑生疼,也没办法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
柳催道:“或许跟他们是一样的目的……你身后有东西。”
絮雪一愣,见柳催把手伸到他背后,原来是自己披散着的一缕头发落进案上香盏里,微弱的火光燎到了那缕发,带起一点焦味。柳催把那可怜的头发解救出来,并指将烧焦的部分截断了,他拍拍絮雪肩头,以示安慰。
他的话一语双关,絮雪听不出真假,柳催太难捉摸,他始终都觉得这人非常危险,不啻于软香馆里的那些人。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絮雪又问他。
柳催任由那人靠着自己,想了想才说:“有过猜测,猜到了七八分。”
他没说出心里想的那个名字,又道:“我今日和那人交手,他修习的武学精妙,但内力还跟不上他的招式,那一掌应该是是袒菩教心法《婆娑经》中的造化千千手,袒菩教,袒菩教……”
絮雪安静听着,听他说道袒菩教,脑中忽然闪过什么,还没等他抓住那点灵光,头脑骤然一痛,絮雪吸了一口凉气,又开始咳嗽起来。
“那人冲你而来,他和你纠葛颇深,能把你送到软香馆,说明他和软香馆中的人关系匪浅。但若是他能尽数掌控软香馆,何必大费周章迷昏这些人。”
不止流云斋底下昏睡过去的那些,他们二人一路上所见的楼阁只剩些丝竹管乐声,人的动静倒是一点都没有了。他们无声无息地掌控了软香馆这一处偌大庄园,出口也有人把守,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有这般本事,哪里会忌惮那些寻欢作乐的客人。
“或许这软香馆里有他们所忌惮的人,或是为了别的什么。”絮雪一点即通,顺着柳催的思路想。
柳催从袖子里拣了一只小瓶出来,里头装了一粒赤色丹丸,这丹丸被他捏碎成了猩红的粉末,然后取了案上香盏,把粉末和香灰混在一起,合盖之后里头逸出些白色烟雾。柳催把香盏放到窗边,那烟丝丝缕缕从窗缝里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