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御医大多性格温吞，而楼晟骨子里就是个少爷，做不了那种伺候人的活。
皇帝在位已经历经数十年，他自己就是从孙子那辈熬来的，知道等着的煎熬，可是那颗掌权的心一如那奔涌而下的江河般，笃定强韧，皇位坐得稳如泰山。
他不急，可他心中，那些追求权力的后代子孙们都眼睛冒着光盯着他，一个个都是肆意蔓延的杂草，想要一跃而上，将他取代，老了，那颗怀疑的种子就像胡乱蔓延的大网，罩住了所有人，就连他往日疼爱的贵妃，都被冷落了。
前些日子，他病了，满头白发犹如滚烫的太阳炙烤下的病树，毫无光泽。
整个宫中上下忧心忡忡，却没有一人敢贸然让手去触碰这根摇曳不定的枯树，唯独二皇子请了楼晟入宫。
楼晟入宫，只见那陛下躺在龙床上，双眼紧闭，手中还抚摸着一颗灵药。
他将手轻轻落皇帝的手腕上，窥探着，那纷乱的脉象让楼晟皱眉，皇帝睁开眼睛，双眸兀自汇聚，带了一层蒙妆，他的声音缓慢而沉静：“朕如何了？”
楼晟抬手，心里明白得很，皇帝一直追寻长生之道，食摄奇药，妄图脱了这一身肉体凡胎，差遣仙家来廷，身子早就被掏空得像空尽的烛花，病已深重，日落西山，来日无多了，若真有那药石灵效果，还用他们这些医者做什么。
可他不能这么说，于是在心中默默地忖度，口是心非地说：“陛下这是累了，平日里还是多加保养，您是天下至尊，这万民还等着您指点江山呢。”
皇帝脸色渐渐放了下来，闻言开口道：“可他们都不敢替朕看。”
楼晟说自己在医道上也悟出了许多望文生义之外的真谛，若是皇帝熬过此关，也便在长生这条道路上如获新生了。
楼晟给皇帝施了针，果真见他脸上生起了一抹红晕。
二皇子几句妙手回春夸得楼晟天上有地下无。
出宫的路上，楼晟一身白衣，温文尔雅，二皇子李渊岳一身朱红色锦绣衣袍，笑嘻嘻地从殿中走出，说刚才父皇说赏你个官做你怎么不要，这副作态真是白瞎渊博岳峙这四个字。
穿着妃色的宫女规规矩矩地排成一行朝着他们行礼。
楼晟说不想伺候人。
李渊岳说以后他肯定经常在御前伺候，又想起什么道：“你既然对金明上心，何不抓紧此刻机会，加之你又有治水运盐之功，父皇未必不会答应。”
楼晟开口道：“殿下，我一介凡夫俗子，家中还有一子，公主如此绝代佳人遥不可及，只是靠近，我便心满意足。”
李渊岳：“若是你将父皇治好了，我便可以替你向父皇求情下旨赐婚，金明对你，我看也是有情。”
楼晟口中的“好一点”，跟看似金灿灿的铅锭一样，下面才掩盖着的所有阴暗面。
李渊岳只见楼晟眉头轻皱，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在他那双犀利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一股难以捉摸却又让人不安的感觉。
“殿下，你觉得陛下真的能好吗？”
那话像是经过斟酌琢磨。
李渊岳心头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楼晟的话听似诚恳，实则阴险。
“殿下，不用紧张，你这么孝顺四处为陛下奔波求医，陛下肯定会好的。”
他的话语似乎具有一个难以理解的镶嵌在其中的玩笑，而这样的玩笑，却让人难以分辨出其中的真实意图。
李渊岳：“……自然。”
“不过二殿下这般，想必九殿下也肯定记挂着陛下。”
他的每一个说话的停顿，每一个语气的起伏，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描述的目的。
“殿下知道的，在下生性自由，不愿掺和进什么麻烦事，不过此次公主都相求了，也就冒死来了。”
李渊岳说我们兄妹都记得你的情。
“殿下，在下行医治病多年，不免生了许多感悟，可愿听我多唠叨几句。”
李渊岳说自然。
“这生人死人，是最难以预测的事，有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就突然离开了，而有些人，则能在命运面前逆转乾坤，绝境重生。就像一双骰子，投中了你，便会决定你的人生命运。看似简单，却又极不可测。有时候挣扎，有时候羽翼丰满，就是一瞬间的事，便决定了这个人将会经历什么样的人生，要想掌握生死，维持好命运，就要早做准备，并为自己将来的生路做好准备。”
李渊岳听完楼晟的话，心头生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不过看向楼晟的目光不免生了几分钦佩。
他同楼晟在花楼里相识，当时楼晟一直在喝酒、搂着花魁，整个人似乎迷失在肉欲之中，姿势，神态，语气和眼神里，全都透着一股难以琢磨却又无法忽略的不正之气，不想这人除了爱好美酒美色，还是一把隐藏在花丛之中的优秀刷子，居然能说出如此见识思考的话。
楼晟先行一步，想起李渊岳那反应，嗤笑一声，他可算是见到比苗青臻还不甚通达的人了。
李渊岳听不听得懂无所谓，只需要将他这些话带给他那些门客即可。
不会连话都带不到吧，不会吧。
出了宫门，这时，一群侍卫急匆匆地开道，楼晟拉开车帘，一群身披银铠的金吾卫经过，带头的统领佩戴着梅花猩红缨的巨盔，名唤戈春生，他们的佩的是长剑，手持着旗帜，目光坚定，镇压着所有与皇家利益不共戴天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