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容之后,宁枫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因为面容有损,他被调去管理仓库,整天戴着挡遮全脸的面罩,只有中午吃饭会摘下。
但就算如此,还是有几次被前来取货的客人撞见了,客人着实吓了一跳。
同事也总在背后议论他。大抵一个男人“整容失败”的笑话,足以能成为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唯一能称得上好消息的,就是捡回家的桔梗花长势还不错。
宁枫感觉自己像是多了一位沉默不语的室友,渐渐习惯了早晚对花的问候。
每天出门前,他为它松土施肥,跟它告别,下班回家,也是先给它浇水,东摸摸,西看看,确认了它今天也在认真开花,才能安心。
对着花发呆是他一天之中唯一放松的时刻。
可以不想任何事情,就只是观察它,观察这株依赖着自己的生命。他生锈的生活竟也有了可以期待的事,期待他的花多长新叶,多冒花苞。
不过奇怪的是,桔梗的冠幅越长越大,都快有矮灌木那么高了,可花还是伶仃一朵。
这朵伶仃的花也越长越奇怪,花瓣颜色由白色变为了宝石般的墨蓝,花蕊上盛着的花蜜变成了血液似的猩红色,绿叶边缘长出了细密锯齿,变得薄而锋利,背面冒出了尖锐的倒刺状毛针。
危险的很,稍有不慎,就会被划开皮肉。
也不知是不是长久以来浇灌血肉的缘故,它香甜的花香中染上了腐败的腥味,闻起来像是腐烂在棺柩中的玫瑰。
更加怪诞的是,在接近根部的茎干上,竟然长出了一圈像块茎一样的肿块,叶脉如同人类血管一样附着其上。
宁枫伸手触摸时,恍惚感觉像是有脉搏在跳动,有血液在流淌。
他查了资料,没有找到相同模样的花,猜测它可能是罕见的新品种,所以出现了新性状,而那些肿块,应该是它储存养分的容器。
它的根系繁茂到挤破了原本的小盆,为了满足它的生长需要,宁枫特地到花鸟市场买了新的大盆。
这株桔梗的生长方向完全与宁枫的期望背道而驰,可能是期望落空的缘故,他竟做了个怪梦。
梦中,他变成了拇指大小的小人,轻而易举地钻进了花苞里,以花瓣为被,花蕊为床,整个人被泡在甜蜜的花蜜里,温暖舒适,昏昏欲睡。
他正要闭上眼睛,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妈妈。”
那个声音叫他:“妈妈。”
原本静止的花瓣一点点合拢,像是抓到了猎物的捕兽夹,慢慢隔绝掉外部空气,温柔而残忍地收紧,一丝缝隙也不留。
似要将它的猎物溺死在剧毒的花蜜里。
这个怪梦并没有在宁枫的心里起什么波澜。
现实的磨难如同一块巨石,压弯了他的脊梁,对于细微末节,他已经无暇他顾了。
宁枫被辞退了。
老板还算厚道,月底结算工资的时候,多给了他几百块,说了一堆宽慰的话,然后婉转地告诉他,下个月不用来了。
在老板充满歉意的目光下,宁枫闷闷地点点头:“嗯。理解。”
理解。
他总在说这句话,总在努力理解别人。
养父母为了福利补贴领养,他能理解。把家里的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干,他也能理解。不愿意出钱供他读书,让他辍学出来打工,他也能理解。
但别人却不理解他,或者说,装作不理解。
美容医院揣着明白装糊涂,概不承认他们手术中所用的药水根本就不能用来注射皮肤,而是不断跟宁枫打太极,踢皮球。
宁枫没了工作,便整日蹲守在美容医院,劝退那些上门的客人,让医院没法做生意,逼得当时给宁枫手术的林医生恼羞成怒。
他衣冠禽兽的架子也不端了,指着宁枫的鼻子告诉他:“你说法律我都想笑,实话告诉你,你刚报完案,警察就来给我们通气了,我们上面有人,你懂不懂啊,别在这做无用功了,识相就快滚!”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嘴脸,宁枫耳朵“嗡”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了。
“你要是再——”林医生威胁的话说到一半,带着劲风的拳头就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宁枫拎着他的衣领,一声不吭地往死里揍他。
前台连忙叫来保安,四个保安气势汹汹地赶到,其中一人抄着电棍想把宁枫撂倒,反被他当胸一脚踹到了地上。
宁枫打架没有什么花架子,都是在实战里通过受伤练出来的,凭着狠劲突破了几人的包围,拳拳到肉,血沫飞溅,揍得几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几分钟后,他力气耗尽,蹲在地上喘气,而其他几人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捂着痛处翻滚,嘴里不断传出凄惨的呜咽声。
宁枫甩了甩手上的血,整个人像快要耗尽能量的机械,疲惫地站了起来。
他一头一脸都是血,大部分是别人的,少部分是自己的,浑身煞气如同凶神,转头走向了缩在角落里的前台小姐。
前台吓得吓得瑟瑟发抖,抱紧身体不断后退:“别打我,别打我……”
宁枫没有搭理她,拿起掉在地上的背包,带上面罩,转身朝大门走。
“妈的,你给我等着!饶不了你!”林医生勉强支起身体,一张脸肿成了猪头,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咬牙切齿地瞪着宁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