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电动三轮在车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小心翼翼避让着行人缓慢行驶，车斗里放着个用塑料膜封好的布艺沙发，某家具批发市场的送货工人全神贯注地看着路前方，在他身后有位穿白衬衫黑西裤俊朗挺拔的青年正骑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咣啷咣啷地跟在三轮在身后。
“帅哥，就是前面那间了对吧？”送货工人单手扶着车把，另一手用手背擦着额头豆大的汗珠。
“对，师傅你可以停了。”鹿鸣加快速度绕过电动三轮，在墙根处停车。
“你这门有点小啊，等下要麻烦你和我抬一下，我们要斜着点抬，不然进不去。”
送货工人下了车，把三轮车车斗的挡栏打开，鹿鸣先是去开门，然后按照工人的提醒，倾斜着把沙发搬进了家里。就在他付款签字时，铁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门外那人朗声道：“大叔，你买沙发了？”
今天周五放假，来人是刚从学校回来身上还穿着校服的顾云裴。工人拿了签字单和钱一起离开，鹿鸣给顾云裴倒了水，让他先坐在椅子上，他则蹲下来撕覆在沙发上的塑料防尘膜。
因为前段时间被人骗了十一万的钱回来了，加上工资，加上他补课的钱，再加上他减少了弟弟狮子大开口的要钱，他最近有了点小存款，前几天路过家具批发市场就看到有很多不错又便宜的沙发，今天咬咬牙拍板买下，没想到刚好碰上顾云裴放假过来。
薄膜撕得干干净净后，鹿鸣在沙发上坐下，他看起来很开心，这摸摸，那摁摁，还双手撑在沙发边缘，他整个人坐在沙发上往上弹了弹。
顾云裴就坐在鹿鸣对面的木椅上，一张几百块的布艺沙发就让大叔开心得像个小孩。
发现顾云裴将他刚刚一系列的幼稚举动尽收眼底，鹿鸣脸上热得很，他“咳咳”两声，然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你也过来坐一会？很软的。”
“嗯，好。”顾云裴将椅子放回到另一边的书桌前，坐下后他就继续目光灼灼地看着鹿鸣。
鹿鸣觉得有点怪异，平时顾云裴周五过来都有题目说要问他，今天却是连一页纸都没带，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就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顾云裴越坐越近，看着鹿鸣不自然地眨眨眼睛，纤长蝶翼般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突然开口打破一屋静默，“大叔，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鹿鸣的指肚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书侧的纸页，他有些慢半拍，脸上的表情有些钝钝的，木木的，纯良又无害，他缓缓转过头，却是蓦地对视上顾云裴一双幽深专注的凤眼。
漆黑的瞳孔像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潭，旋涡般汇聚着灼烈滚烫的情愫，饱含深情的注视，眼神直白到再不掩饰，鹿鸣要是再看不出来，那他就真真是世界上第一大傻子。
“啪——”地一声，他仓皇又震惊地合上书。
怎么会？顾云裴是他的学生啊，怎么会对他……
“大叔，你发现了是吗？”顾云裴轻轻抽走鹿鸣手中的诗集，他像只紧紧盯住自己猎物的矫健灵活的花豹，他一点点欺近，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昭示着无限危险。
“大叔，你怎么这么迟钝，现在才发现我喜欢你吗？”顾云裴将手里的书往后一丢，他欺身把鹿鸣斜压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卷着鹿鸣的头发把玩，动作漫不经心，表情却专注深情，“就连神经大条的邓程俊，他都早早发现了呢……”
“顾云裴，我是你老师！”鹿鸣被逼到沙发角，他一脸震惊和不可置信，又气又怒，胸膛剧烈起伏。
“哦，老师又怎么样？只要我喜欢，我就会想方设法得到。”顾云裴把鹿鸣漆黑顺滑的几缕额发给绕了个小卷，他的手顺着鹿鸣涨红的侧脸下移，抚过他的胸膛，再向下牵起他气到发抖的手。
他牢牢攥住鹿鸣的手不让他挣脱，举到唇边，珍而重之地轻轻吻了一下，“大叔，别推开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欢你。”
鹿鸣费力抽回手，他扬了扬手臂，顾云裴反射性向侧边一偏，“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扇到顾云裴脖颈处，鹿鸣睁圆了眼睛，“你、你……我比你大了十几岁！”
“那不重要。”顾云裴这下聪明了，单手直接控制住鹿鸣两手手腕，“大叔，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不然为什么次次我过来你都会买很多菜做给我吃？”
“不可能！”两手挣脱不开，鹿鸣就用膝盖去顶、用脑袋去撞顾云裴。
顾云裴直接把鹿鸣整个抱进怀里，压抑已久的他呼吸都是滚烫的，“是不是我好好上学，等毕业之后，你才肯答应我？”
“你想都别想！滚出去！”鹿鸣一拳头用力捶在顾云裴胸膛处，等顾云裴因疼痛而不得不松开些许时，他向后抽出家具城老板送的枕头狠狠往顾云裴脑袋上砸，“还有，你以后都别来了！”
顾云裴被鹿鸣连拖带拽给扯到大门外，他怕伤着鹿鸣也不敢做大动作，“大叔，我是真的喜……”下一秒，“砰——”地一声，铁门重重在离他鼻尖一厘米处合上，任他再怎么敲门喊人，都无济于事。
大叔很快辞去了补课的工作。
顾云裴一直见不到鹿鸣，整个人非常不在状态。
原本还想着借十八岁生日向鹿鸣讨要个生日礼物，也因大叔和他断了关系，变得不再值得期待。生日是在家里过的，自两年前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他就搬过来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因为是十八岁生日，他父亲顾修明和他母亲也来到小镇。
结果顾修明在他生日这天也不安分，和小助理打暧昧电话被他母亲捉了个现行，他母亲让顾修明和他小助理赶紧断了关系，他父亲却像是没听到般面无表情地抢回手机，还继续柔声细语地哄着他那个小情人。他母亲没想到顾修明竟然这般没把她放在眼里，难受到落泪。
那时他刚好经过书房，他那个暴脾气上来，直接朝顾修明大吼一通，最后附送一句：“你给我滚出去！”
顾修明位高权重惯了，哪里被人吼过，直接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他脑袋上砸，他额头很快就见了血，他母亲吓得大哭着抱住他，在一楼和保姆聊天的爷爷奶奶听到动静连忙跑上来，把顾修明骂了个狗血淋头。
顾修明被骂，面子上过不去，拿起高尔夫球杆就要抽他，他反抢过来，直接一巴掌把顾修明扇倒在地，“你个畜生不配和我妈在一起！你不配当我父亲！”
打完人，他蛋糕也没吃，撇开客厅堆得满满的一大桌礼物，直接离开了顾家。离家后他全身冰凉，不知道怎么就摊上那么个恶心透顶的父亲，他漫无目的地绕开大路走，故意走小道，避免他家人来找他。他无处可去，唯一想见的人是许久未见的大叔。
大叔还不知道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吧？大叔现在在做什么？这么晚了，大叔是不是已经睡了？
脑海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挨挨挤挤似要爆炸，他边想边走，半个小时后，竟是真的走到大叔住处外面。可是大叔早已说过不想再见他，他没有去敲门，固执地绕着大叔的小平房走了几圈。
看到窗户亮着，他就在窗户正对面蹲了下来，大叔家的窗户并不是那种透明的，所以他不用担心大叔会看到他。他旁边正好是大叔辛苦栽种的菜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撒的生菜种子，此时已经长出绒毛小鸡般大小的生菜。
他偶尔能听到大叔在里面的翻书声，能听到他拧开保温瓶喝水的声音，能听到他拉开椅子去洗手的声音，他像只听人墙角的兔子，专注地高高竖起两只耳朵。大叔家的灯泡并不亮，暗黄暗黄的，他幽怨地在心里暗骂了声大叔真小气，这么暗的灯，大叔难道不知道对眼睛不好吗？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他刚刚不小心把大叔的一棵小生菜当成了出气筒，给揪了好几片菜叶子下来。
顾云裴：“……”
一想到是大叔辛辛苦苦种的小生菜，他莫名心虚，默默在心里补了句抱歉，他把菜叶子小心藏在生菜下边，这样不会太过显眼，大叔明天也不会发现。
蹲到脚都酸麻后，他起身离开，没有目标地走啊走，天上渐渐飘起小雨点，他没搭理，等到雨越下越大，他才开始跑起来，他不太认得大叔这边的路，七拐八拐，大半小时后才跑到一处公园，等找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凉亭躲进去时，他俨然成了只落汤鸡。
他好想和大叔说说话……
他突然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死要面子不肯去敲大叔的门，就算会被赶走，至少他还可以见上大叔一面是不是？
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手机是防水的，他擦了擦屏幕上的水痕，不管那没完没了的电话和信息轰炸，单独给鹿鸣发了条短信，“大叔，你睡了吗？”
鹿鸣忙得没时间看短信，他伏案备课，不时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手机铃声打破满室的静谧，他按了接通，电话那边是邓程俊火急火燎的声音，“大叔，裴哥他失踪了！他妈妈说他离家出走了！他有没有给你打电话？你知道他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