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踩着命根,宋追星挺着腰粗喘。
几口喘续不上就会断了气的谢兰玉还在畏冷地收紧衣领,他已是浑身发汗,直解开了衣裳。练武之人的体态紧实有力,胸膛微微伏动,像头蛰伏的猛兽。
那是副年轻男子艳羡的体魄。
他狭长的眸子懒极地转了转,长睫垂下,深情里占了几分浪荡。
谢兰玉朝外盯着越来越重的飞雪,听得折枝的动静,专注于虚空的一点,出了神。心中总生出一阵物伤其类的凄凉,隐隐不安的感觉更不知来自何处。
“呼呼—”风雪卷起土地庙门头的楹联,脱落了一半。
谢兰玉确是个懒性子,动了几下而已,足下的动作随之神思愈深也停了下来。
宋追星抓着谢兰玉踝骨,这才惹得人关注起眼下的秽事。他沿着脚面清晰的筋骨走势,揉/捏了一把。拂手擦去了覆上的浊物。
“你要说什么事?”谢兰玉收回了脚,以跪坐的姿态收拢起披风时,眉间闪过一丝痛楚,他又不动声色地将双腿抽出。那对赤足被迫留在披风外。
方才一切如同黄粱一梦。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宋追星顿了一顿,拉起衣衫,又恢复到斯文体面人。“洮州的瘟疫已爆发了半月有余,地方官还按着消息未往上报。既查不出疫病的来源,物资缺乏,药材与大夫不足,亦没办法医治。每日都有人死。天高皇帝远,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捏,与之俱黑。”谢兰玉感慨了一句,“洮州的父母官是昭宗二十一年的进士罗素淮,我曾有幸拜读过他的文章,行文大气,论题针砭时弊,所论多是国计民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短短几年,竟也落入俗世。”
“谢相因新政改革遭到一众老顽固上书奏议被罢了官,未尝不是件好事。但你此时被召回京,是那小皇帝要你子承父志?”他口中的小皇帝实则与他一般年纪。说着,宋追星俯下/身替谢兰玉穿上靴袜。
“要我说,还是你家叔伯们有远见,早些年就辞官返回祖地避世。你又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高无庸如今身居相位,以他出身寒门的身份去施行新政最合适不过,我,并非合适的人选。”谢兰玉虽如此说,心中另有揣测。若皇帝想借力打力,只需让他坐个侍郎之位,辅佐新政,如此一来,待谢家树敌无数,何愁百年的好声望不会一地狼藉。
前朝建朝前,世家便已是一股强大的势力。王、谢两家乃当地名门,凭借着百年积累的渊博学识与见解,在民间声望日隆。直至王桓借助琅琊王家的声望,领兵攻地,在建业建成“王与王共天下”的局面,王权与世家融为政权核心。
宋追星明白这小迂腐的忠君之道,劝说若是有用,他便不会出现在此地了。
“小谢,我还要多嘴一句,你对你生父之事了解多少?”
“父亲与我说了生父的身世,其他一概不知。你想说什么?”
“当年你祖父有一支所向披靡的林家军,后来这支军队又到了你父亲手中。林府灭门时,对外称林家军有被遣散的,也有被斩杀的。实际有传闻说这支军队早已被调遣出了城,无迹可寻。”
“小谢,你想不想…”
“兄长,该回了。”谢兰玉安然坐着,看着又病恹恹的。
许久未听得谢兰玉叫兄长,宋追星粲然一笑,可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
风雪呼啸,众人鼾声大作。
二人回到大堂时,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看着。燕惊澜一对美目瞪得更大,震惊于此前看到的惊世骇俗的一幕。
谢兰玉面色有些冷,倒也没表现出异常,脱了靴卧榻而眠。
宋追星怕他着凉,合着披风拢着他,谢兰玉闭着眼,眉心微蹙。
宋追星腿上的伤恢复得极快,随行第十日,他已能行走无碍了。时局动荡,江湖上也是多事之秋。他接到盟里的飞鸽传书,是时候同谢兰玉辞行。
“小谢,回去后万事小心,我办完事便回去找你。”他将此趟从万宝阁抢来的千年雪灵芝交给长盛,又将出门前带的素心丸递到谢兰玉手上。又过问了一番心疾复发的症状。
“你也凡事小心。”
那日的提议他未说完就被谢兰玉打断,这人是多忌惮与“反贼”二字挂上钩。后几日他有心再提,谢兰玉将话题转得自然,装聋作哑一腔本事。
宋追星忠人之事做到这份上,已足够叫人动容。料想他父亲留的兵,谢兰玉迟早有一日会用上。一旦小皇帝知晓有这支军队的存在,身为人臣,谢兰玉难免于被猜忌,宋追星只当作多为他保管一段时日。
临安城早市已开,街头巷尾烟火味浓。蒸屉里的白气腾腾飘出老远,配合着人声吆喝甚为热闹。
奔波数日,一行人到了临安各寻去处。官道上未得修整,异常颠簸,一路上坐马车也十分不好受。谢兰玉半死不活地靠在窗边阖眼休息。
行至家门前,还未来得及喘口气。
身娇体弱的谢公子入府换了身衣服,又被侍从半扶半抱换上轿子。
——这是召入宫的马车。
若不是皇帝发了回善心,遣了辆轿子来接,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谢兰玉怕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出洋相。
驶进了外城门,规定得下轿子步行。
果不其然,冤家路窄。虽这冤家是单方面钦定的。
入内殿经过午门,谢兰玉认真看路,迎面撞见了大理寺少卿程浚。此人是司马睿的学生,因新老政派的矛盾纠葛而看他爹不爽连带着看谢兰玉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另这人睚眦必报,左右是要踩上谢兰玉一回的。
“谢兄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病了?看看我们谢公子弱柳扶风之姿,任谁看了不心疼?无怪谢相将儿子看得滴水不漏,这般娇柔不堪确实要仔细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