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刘景浊问道:“捡的?”
老人家转过头,斗笠下是一张苍老脸庞,发须皆白。
这次是为自己谢的。
骂了好一会儿,耿季实在是累的慌,只得率先停嘴,问道:“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大晚上蹲我家门口骂街?泼妇吗?”
这段时间刘景浊始终处于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状态,别人不好说,除非他自己察觉。没想到给这老头子一通捉鱼放鱼给点醒了。
“归山便是山中虎,便是江湖人,你不能不把他当做椋王,但也不能太过于接近,毕竟是椋王,虽说景炀并无党争,可该忌讳的,还是要忌讳。”
顾衣珏哦了一声,开口道:“那就行了,不是耿兄的手笔最好了,再怎么说也是近邻,我怕伤了和气。”
结果楼上下来一位丰腴女子,白舂皱着眉头,瞪眼骂道:“你要是不去,就给我死远点儿!”
耿季一愣,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顾衣珏会说怕伤了和气。
老者微微一笑,“即便我打不过你爹,你爹也不敢打我,年龄在这儿,辈分在这儿。”
刘景浊轻声道:“那个张五味说了,所以肯定会有什么的,不着急,咱们慢慢找找。反正小豆子现在玩伴多,想必一天也顾不上咱们了。”
哪承想,当年那个卖羊羹的小姑娘,如今都是太子妃了。
结果等他返回府邸,却瞧见那个欠揍的鹿信恒,黑着脸坐在自家门口。
专心听讲的耿季被吓了一大跳,转过头看了看,讪笑着起身,微微拱手,轻声道:“杨姑娘这是买菜去了?这么点儿够吗?”
刘景浊笑道:“绿鲤鱼好办,咱们后院儿不是有一片湖?里边儿有个红泥鳅,跟绿鲤鱼,绝配啊!至于陆青儿,我也头疼。”
这下就换做老者语噎了,有个能打的老爹,了不起?
龙丘棠溪点点头,刘景浊很会多想,特别擅长以小观大,这种事,他很容易就能想通其中关节。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这位老前辈还有一层意思。”
白小豆眨眨眼,心说怎么男子都这么怕女子?瞧瞧我师傅,什么时候怕过我师娘了?
龙丘棠溪也松了一口气,同样抱拳,先致歉,再感谢。
可三位殿下,确实从未踏足过那一条条小巷子。
这般秘辛,也只有耿老爷子这般真正的大人物才知道了。
新任太守名为耿季,也是世家弟子,他父亲如今是御史中丞。
只了月余时间,便已经草草搭建出一处学堂,地方不算大,可容纳百八十人却不是问题。
顿了顿,耿季神色一变,开口道:“鹿信恒,召集你三班衙役,我带上郡军,咱们去捉拿顾衣珏。胆敢私自毁坏流离郡山水,他是个炼气士,触犯了景炀律法了。”
刘景浊压根儿不搭理她,抿了一口酒,迈步往上游一处石拱桥走去。
一来是殿下不能背这个锅,二来是,不闹大,没法儿跟龙师那边交代的。反而闹的越大,越发表明公心,龙师那边儿还有可能干脆不去让那座寺庙落地了。
两人迈步走去老者那边,顾青儿撇了撇嘴,干脆撩起裙摆,去河边摸螃蟹了。
老者扶正斗笠,这次并未放生,干脆将那条绿鲤鱼丢去背后竹篓,而那条绿鲤鱼轻飘飘得来的修为,终究还是轻飘飘丢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多谢前辈点拨。”
椋王从军一事,其实他也是离开长安之前才知道的。
旧妖鬼走廊十国,也就是已经被租借给高车国的平妖道,是少年时的椋王带着五龙卫,领着十多万大军打下来的。
结果那条鲤鱼还是不知好歹,居然再次咬钩,这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两位朝廷命官左看右看没人,带着父母祖宗的言语便如滔滔江水,互飚。
这事儿,耿季也有些无奈,他可是知道,刘景浊跟佛门不对付。
指了指绿鲤鱼,龙丘棠溪询问道:“那咱回?不过这鲤鱼跟陆青儿,咋办?”
杨念筝笑着开口:“耿太守?怎的不进去坐?”
刘景浊笑着传音,“顾衣珏与那位青鱼姑娘的缘分,也是自一把斩龙剑而起。是青鱼见顾衣珏在家族不受待见,便冒着身死道消的危险,取下一座古桥下方的一柄古剑。”
刘景浊轻声道:“没法子,先带她回青椋山吧,我传信一封给姚放牛,让他跟木鱼宗说一声,如果木鱼宗不来人,那就再说吧。毕竟,毕竟她师傅战死在了归墟啊!”
耿季笑着问道:“杨姑娘,这位是?”
山主是王爷,见着再大的官儿,也就那样了。
新官上任,自然是带着钱来的,更何况青椋山那一百枚泉儿,是交在流离郡的,所以哪怕是建一座城,也不是多难。
少女一脸无辜,“捡的啊!”
京城里边儿,高门子弟几乎都拢在皇城根儿上那一片,小巷子里天天碰面的不是二世祖就是二世祖。
话音刚落,老者便消失不见了。
“多谢前辈点拨,晚辈感激不尽。”
老子悬在桥下千多年了,从来没人敢打我主意。结果被你这个外乡丫头顺手牵羊去了?
亏的是这条不知名小河并无水神,若不然这陆青儿哪怕被河神打死,也就打死了。
龙丘棠溪当然也看出来了,陆青儿那根老剑条,明明就是悬在石拱桥下方的斩龙剑嘛!灵宝品秩的老剑条,修缮起来有些麻烦,并不能当做真正的剑用,灵气几乎已经涣散殆尽,只剩下个灵宝壳子了。
说到这里,龙丘棠溪便说轻声说道:“其实在青椋山时,消息已经传来了,可那时候我不好说什么。青鱼,确实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闲都王朝那个妖帝以一种妖族独有的法子,封存了她一魂一魄,所以吴隹说的,不算是假的,但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他耿季十见年前唯一一次见过太子与椋王,还是碰见二人偷偷摸摸去吃羊羹。
鹿信恒差点儿就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不敢置信道:“麻烦你再说一遍,是我鹿信恒耳朵坏了,还是你耿季疯了??那可是登楼境界,还是个剑修!”
只不过,若只是这样,耿季是决不会主动登门拜访的。
原来是这位太守上任之时,朝廷同时批下来一座寺庙,并不大,是打算修建在一处不高山巅的。
有五龙卫在,耿季没觉得这是多了不起的事儿。
陆青儿哦了一声,拿着老剑条涉水往桥下去,够着拴好剑条,这才板着脸返回。
迟暮峰山巅,年轻道士与佩剑青年看着大队人马返回扶舟县,没有松一口气,也没多紧张。
事儿就是这么巧,今日他去往青椋山拜访椋王殿下,得知椋王尚未回山,就去了青泥河畔那座青白客栈。
已经入夜,但迟暮峰灯火通明。数座府邸同时开工,夜以继日,工匠们暂时就住在山上的。
“先前晚辈失礼,给老前辈道歉了,也谢谢前辈。”
结果就发现了一位正在给郡主讲解功课的儒生。
石拱桥不远处有人垂钓,是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
结果耿季冷声道:“鹿县令,本官说了,召集你的三班衙役,我集结郡军,去青椋山拿人!还有,你以扶舟县名义发出海捕文书,上报给我,我再报去京城,举国海捕顾衣珏!”
旁听了一番,耿季吃惊不已。他也算得上书香门第,虽不敢说学富五车,等闲人却也是比不了的。可与这读书人一比,难免就有些学生见先生的意思。
顾衣珏开口道:“扶舟县东那座莲寺,是个什么意思?”
龙丘棠溪摆摆手,“我无所谓。”
刘景浊看了看对岸,又看了看老者,随后轻声说道:“我觉得这老前辈说的对。”
数百人的队伍出了扶舟县西门,不晓得的还以为西边儿那座山上有人占山为王了,要去剿匪呢。
鹿信恒呵呵一笑,“我也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升官这么快了。”
总不能带个小贼猫回青椋山吧?
龙丘棠溪忽然问道:“木鱼宗是不是斗寒洲那位女子剑仙所创?她也姓陆,别是与陆青城有什么关系吧?”
鹿信恒一愣,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是龙师那边儿做的决定。你不知道,龙师,相当于国师了,我这小小太守,连根葱都算不上。”
鹿信恒气极,大骂道:“耿公鸡,骂人不揭短!”
刘景浊目光呆滞,他明明瞧见了那位奇异绿鲤鱼上钩之时只是鲤鱼而已,此时此刻再次浮出水面,竟然已经引气入体了。
耿季自然猜到了这位就是那个名声跟椋王殿下差不多的顾衣珏了。
之所以会两次登门青椋山,因为爷爷还说了,他刘景浊离乡的六年多里,曾经驻足归墟,杀妖无数,受了重伤。
就如同这条鱼,开灵智后,它已经明白,说不定下次上钩就是死期,可他还是想要拼一拼,赌徒心态。结果就在这顺畅之中,第十次上钩。
顾衣珏笑道:“那能有多大事儿,他还能来个合道境界的住持不成?顶多就是放在那儿恶心人而已。”
张五味不解道:“那你闲着没事干,砍平那座山头儿作甚?”
顾衣珏抠了抠鼻子,轻声道:“山主说让我惹点儿事儿,他们也只是赶上了。好在耿季是个聪明人,只说到了顾衣珏,并未牵扯到青椋山。”
既然名声已经臭了,不妨让它更臭些,这不也算是一种明修栈道?
再说了,事实真相终有大白天下那一天,到时候再这般嚣张,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