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
天下起了雨。
百叶街的小院有些漏雨。
蹲坐在灶台前的薛三娘撑着伞挡住从房顶滴落的雨水,小心的照看着炉火。
雨又大了几分,窗外夜风急促,吹得老旧的房门一开一合,哐当作响。
雨水也被忽起夜风搅动,灌入了狭窄的房门中。
薛三娘被忽然灌入的风雨打了个措不及防,身子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浑身也被打得湿透。
但她来不及去顾及自己,赶忙起身,想要合上那房门——在这疾风骤雨的摧残下,炉灶中的火焰有了几分熄灭的趋势。
屋中又漏雨,堆积在一旁的柴火早就被打湿,这炉火要是熄了,想要再起一炉可就不容易了。
几个孩子的风寒又重了些,今天夜里又有暴雨,加上小院的几处房屋都有些破洞,这一晚注定难熬。
薛三娘摇了摇头,道:“雨这么大,我回去也不方便,就当避雨了。”
周围的孩子闻言也顿时开心起来,纷纷抱着那那以下咽的姜汤,皱着眉头咕噜咕噜的几口喝了下去。
这样的脸蛋,配上这样的伤疤,用心想想便大抵能猜到几分。
张兴宗闻言却在这时伸出手拦住了正要离开的薛三娘,薛三娘一愣,有些疑惑的看向张兴宗。
推开房门,屋中十来个孩子睡在打好的地铺上,有几个年纪小不懂事的孩子,还在嬉闹,而年纪大一点的则呆坐在一旁,听闻开门声甚至被吓了跳,脸上还有未有散去的惊恐。
却是张家旁系张兴宗。
“没什么心善不心善的,只是自己遇见过难事,知道这里面的艰难,所以见别人如此,就忍不住想要帮上一把。”薛三娘一边清点着姜汤,嘴里一边笑着说道。
她忙得满头是汗,遮着脸上狰狞伤疤的面纱也在这时被大风刮走,不知所踪。
“姑娘心善啊。”张兴宗闻言由衷的感叹道。
可五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听闻这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泪珠顺着两颊不断滴落,脸颊也涨得通红。
却见张兴宗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手帕,递了过来。
“都是好人,都是好人。”张兴宗低声感叹道。
张兴宗当然知道这是对方在宽慰自己,他又言道:“过些日子就好了,我家妻子昨日已经答应把这些孩子接回去了。”
二人撑着雨伞穿过了暴雨滂沱的小院,来到了正屋前。
他这样说着又赶忙去到灶台那边,将雨伞撑起,挡住了上面的滴落的雨水。
他这样感叹着。
“谢过薛三娘姑娘,你着实帮了我们很多。”张兴宗由衷谢道。
那处被留给两个幸存下来,却精神大受打击,几乎无法自理的妇人,孩子们就只能挤在这处。
薛三娘一愣,下一刻,她反应了过来,赶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那遮挡容貌的面纱在方才的狂风骤雨中被吹得不知所踪。
不见得一定对,但却能感觉到真真切切的痛。
张家刚出事那会,宛城大街小巷都在传着张家做了太多恶事,被鬼神盯上的谣言,张兴宗无论开出多高的价钱都没人愿意来照料这些孩子,只有薛三娘一人听闻这事后主动前来,还分文不取。
前者他可以变卖一部分作为孩子们抚养的费用,剩下一部分就留着,等孩子们长大了,一人分到一处,在之前也可租赁出去,作为日常开销的用度,至于药铺倒是有些私心,想要日后将自己店铺搬到那处,生意好上一些,也就可以多赚些钱,可以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
“不过现在见人淋雨,还是心中不忍,没有为这些孩子一直撑伞的本事,就陪着走上一段算一段罢了。”
“别怕,别怕,叔叔这就去把门修好!”张兴宗也赶忙言道,提起一旁薛三娘带来的油纸伞,快步走到了房门前,一手抓着木门,一手用伞挡着屋外涌入的风雨,想要将房门合上。
张兴宗看着她这幅模样,有心想问一问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给他咽了回去。
张兴宗闻言心头感慨,正要说些什么。
薛三娘说着,盖上了食盒,转头看向张兴宗,又言道:“走吧,把这姜汤给孩子们喝了。”
轰!
穹顶之上忽然一道惊雷划过。
……
“又麻烦了姑娘了。”
正屋的房门却忽然被屋外骤起狂风所吹开,风雨灌入,屋中的烛火摇曳,一阵明暗不定。
薛三娘低下头,只见一位五岁的女孩真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近来族中的侥幸活下来的那么十几号人,为了这张家的遗产,吵得是不可开交,张兴宗倒是无心那些钱财,只想为这些孩子寻个出路。
说着就蹲下身子,将食盒中的姜汤取出,分给孩子们。
“来喝些姜汤,喝了睡觉,就不会觉得冷了。”薛三娘看着孩子们这幅模样,有些心疼,但还是打起精神,温柔的说道。
……
或者说越来越大。
薛三娘的眼眶一时间也有些泛红,她伸手摸了摸张月的脑袋,低声道:“好好好,你乖乖听话,我今晚上留下来陪你们。”
薛三娘闻言,脸上也露出喜色,毕竟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宛城。
女孩叫张月。
但风大得吓人,张兴宗使出了浑身气力,也将之无法拉起,反倒是自己的身子被吹得有些站立不稳。
“我会乖乖听话的,娘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娘你留下来好不好……”孩子的声音稚嫩,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挽留着薛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