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片空白里停留了多长时间,只是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处在一种强大的情绪下,但是此时,自己猛然间却怎么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瞬间世界变得很苍白,甚至从三维空间转变成了二维平面,那些人似乎很悲伤,他们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歇斯底里……但这一切在张十三的眼里,就像是在一个平面上的场景,或者说像是一场电影。唯独自己,像是被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一样,甚至无法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四周的喧嚣、环境、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只是迟钝又空洞的幻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直到他感觉有人狠狠的撞了自己一下,然后瞬间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手掌和尾椎骨处传来的疼痛,才将张十三从刚才那种麻木中抽离出来。
直到这时候他才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来到天台边缘,浑身颤抖着探出身体向下望去。
楼下的地上覆盖着一张白色的单子,还有一片猩红,仅此而已。但是这个画面却像烙印一样,永远的刻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张十三这个时候就很确定,此时此刻的一切,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可眼前还是那张白色,还有那一点殷红。挥之不去,太阳已经不知不觉的西沉,天空中再次挤满了臃肿的云朵,那些云就像一个个体态庞大又丑陋无比的胖子,挤在一起,冷冷地旁观着这生与死的瞬间。
天上的云一点也不像刘梦云,她一定是轻盈洁白又爽朗纯净的……
刘梦云就这么死了?
张十三完全不能相信,感觉全世界都在跟自己开着一个完全不可笑的玩笑。他甚至努力的掐自己的大腿,希望从这个噩梦中惊醒。虽然自己也曾遭遇过生死一线的时候,但是每一次不都还活着吗?为什么是刘梦云?
他觉得自己双眼很模糊,天台上,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张十三看到王麻子也呆呆的跪在地上,跟自己一样,完全无法相信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这里很忙碌,之前他们见过的刘梦云的母亲,直接晕了过去,被担架抬走了。她的父亲脸上满是泪水,元三跪在刘云梦失足落下去的地方,哭的不能自已……
林东和缪师傅早已不见踪影,其他的穿着制服的人们,在忙碌着,拍照、取证,闪光灯晃得他眼睛生疼。他们的脸上满是认真的麻木,可能早已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他们的冷静认真甚至显得有点冷血。
张十三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因为在他的心里始终觉得这是假的,而嘴里也一直在毫不自知的念叨着:“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机械的指挥着身体,走到了王麻子身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这就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情。陈二毛看上去有点狼狈,之前跑楼梯让他们都大汗淋漓,而陈二毛这个时候,头发黏在脸上,而脸上又全是汗水混合着眼泪,还抽抽搭搭,竟然显得有些滑稽。
张十三突然觉得很想笑,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出巨大的闹剧,他们则是舞台上的小丑,这次终于有一个不太合格的小丑表演结束了,用这样一种方式退场谢幕。而剩下的他们还得继续表演这一出好戏。
陈二毛嘴里碎碎念的自言自语:“明明中午还是好好的……她怎么就……怎么就能死了呢……”
张十三看()
了他一眼,还是试图想说点什么,他自己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现在任何语言都显得很苍白又毫无意义。人也许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是唯独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这就是死神的公平,谁都会死的。张十三告诉自己。
他的眼泪就像是被封印了一样,抑或还在刚才的震惊中,他只是觉得特别痛苦,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一时间,难受、悲伤、痛苦、抑郁、纠结、震惊、恐慌、压抑、紧张、同情、愤怒……太多太多的情绪一瞬间袭来。让张十三毫无招架之力,他不是冷血,也不是变态。
只是情绪太多,又过于庞大,且大起大落,所有的一切似乎卡住了,闷闷的憋在胸口,他甚至找不到一个缺口,可以微微释放。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在自己耳中“隆隆”作响。原来这就是活着的声音啊……那刘梦云应该是听不到了……
此时的张十三,所有的行为都只是本能,他迈着麻木如同不是自己的双腿,走到了元三身边,还是说不出任何话。他努力的张了张嘴,用力的想发出哪怕一点声音,可他越是用力,越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任凭他怎么尝试,结果还是出奇的一致。于是他就那么呆立在元三身边,听着她呜咽的声音。她估计是哭累了,声音小了很多,只是低低的抽噎着,她还是跪在那里,双手的指甲在地上,都已经按得发白了,而且全身都在颤抖。
张十三突然有种巨大的恐惧,如果今天跪在这里的是自己,而下面的人是元三呢?这个想法毫无预兆的在他的大脑里出现,甚至眼前都已经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一个寒颤,让他从那种麻木不仁的状态里,稍微缓解一点点。于是,他背靠着天台的边坐在了元三身边,但就是那么坐着。
他看着天上的云,那些在夜晚悄悄聚集在一起的云。要下雨了……阴沉臃肿的云层,看上去离得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一样。
云……
这个时候,王麻子朝张十三的方向走了过来,他此时脸上那种标志性的玩世不恭、大大咧咧已经去了九霄云外,看上去就像天上的云一样阴沉。张十三看着他,王麻子也没说话,从兜里拿了两支烟,递给了张十三。张十三接过来之后,又轻轻的碰了碰一边的元三,把烟递给了她。
元三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接了过去。她的手是湿的,还有点黏,应该是眼泪……
打火机的光亮,照亮了他们的脸。四下只有一些远处的霓虹灯,投射出不太亮又脏兮兮的光。把天空染得乱七八糟,十分难看。
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
烟很快就抽没了,张十三又拿出了自己的烟,这时候陈二毛也凑了过来,张十三顺手也递给了他一支。这时候,王麻子终于率先开口,用一直低沉沙哑还有些哽咽的声音说:“抽了烟,我们下去吧。”
没人回答,只是点点头。
张十三这个时候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顺手拉了一把一旁的元三,她颓然的从地上站起来。张十三没有放手,还是抓着她的胳膊,而元三此时也镇静了不少。于是几人缓缓离开天台。
进入医院大楼的时候,张十三猛然间觉得有刺眼。所有人都埋着头,一脸的肃穆。
这时候,张十三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身边同龄人的死亡……
电梯到十楼,他们谁也没有率先出去。王麻子定了定神,还是他先离开了电梯,众人跟随他的脚步,来到了刘梦云之前的病房,但是那里早就拉起了警戒线,周围走廊上的其他病人和家属正在窃窃私语,低声的交头接耳。
他们谁也没有理会,王麻子直接转身离开,沉默着()
按了电梯,直接去到一楼。
几人到住院大楼前的空地上的时候,发现现场只留下了一些清理的工作人员。他们谁也没有勇气敢多看一眼,张十三突然感觉自己的手上沉了一下。赶紧一把扶住有点站不稳的元三。
王麻子对元三说:“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吧?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元三点点头,几人便直接打车去了刘梦云家。
整个路上,张十三就像是在梦游。
下车之后,元三似乎恢复了一点,于是带着他们往刘梦云家的那栋别墅方向走去。很远就能看到那栋房子灯火通明,很多人在忙碌的进进出出。接近门口的时候,王麻子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跟着元三的脚步。
这时候,张十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东!他似乎在跟刘梦云的父亲聊着什么,还认真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看得出来,他对于刘梦云突然的离开还是存有一些疑问的。
而刘梦云的父亲察觉到了张十三等人的到来,抬眼看着元三,张十三这个时候才看到,他的眼神里那种绝望至极的空洞。之前那种睿智沉稳,此时完全被深切的哀伤取代……他的眼神看上去是空的,因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缺失了……
元三带着哭腔,大致向他介绍了一下他们几人。
而刘梦云的父亲却温柔的说:“三儿,你忘了,他们不就是之前找到梦云的那几个孩子吗?”
王麻子说:“叔叔,您节哀。我们想来帮帮忙,您这边有什么事情用得上我们的,尽管吩咐。”他还是那么的妥帖周到,
张十三只是点点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刘梦云的父亲也朝点点头,然后说:“梦云有你们这群朋友,是她的幸运。我这里还有点事情,你们先坐。”
这时候林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对他们说:“你们先回避一下,等会儿我也有点事情想问问你们。”
他们只能先退出去,张十三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很多奇怪的念头。今天楼梯上诡异的阵法,还有之前刘梦云的牌位……甚至早上出现的那一只诡异的死鸟,是不是都是一种预兆?他真的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