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猎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初八,天气晴朗,大雪封山后等得雪化,山上的动物都要下山来觅食,这时候才是打猎的好时机。
张悦书的父亲叫张小七,族里排行七,便取了“小七”的名字,身高八尺有余,虎背腰圆,口阔耳大,黑黢黢的眼珠子朝你一瞪,眼神锐利的像是冷刀,搁谁谁不害怕,身上背着自制的弓箭,响当当一壮士,猛得一看张悦书和张小七是无半点相似之处。
张小七这人性格却是腼腆的,有时候跟人说话眼睛还不看人,只低头盯着手上戴着的皮手套,和卫祯明交流也只说一两句,言简意赅,和张悦书整天嘚啵嘚嘴皮子不闲更形成相当大的反差。
清晨,卫祯明收拾好屋子,把鸡、鸭、驴一天的饲料准备好了,锁了院门出来,也没走多远,走到了桥边,一抬头看见坐在小小桥墩上的大个子和旁边站着的挥手小人,只觉得心里一阵想笑。
卫祯明心里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夫人才能培养出这样一对父子啊。
“卫哥哥,这里这里!”张悦书等卫祯明走近才停下挥动的小手,张小七也冲卫祯明点了下头。
“嗯,我们再等一下你张一诚哥哥。”卫祯明摸了摸张悦书新扎的发辫,今天张悦书母亲给他梳了一个麻花辫子,用红绳扎在了脑后,额前的刘海剪齐,看着有些像小姑娘的发型。
“啊,他也去啊。”难得难得,小孩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就扁起了小嘴巴。
张悦书这边正郁闷呢,一双大手突然糊上了头顶,和卫祯明轻轻的抚摸动作不同,此人手用劲大没个准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一阵嘲笑声起,“张大宝你娘咋给你整了个小姑娘的头发!你是不是要当小姑娘啊?”来人正是张一诚。
张悦书一听这熟悉的嗓音就知道是谁,腾得把小脸一扬,小眉毛仿佛都要竖起来,“张一诚你乱说话,我才不是女孩子!”
“还说不是,你看还有红头绳呢。”张一诚直接上手拽张悦书的辫子。
张悦书气急,赶紧一弯腰逃离张一诚的魔爪,拽着自己被弄得乱蓬蓬的辫子火速跑到张小七身后躲着。他还不信了,张一诚敢越过他爹来欺负他!
卫祯明见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上张一诚的后脑门,叫你来随我们来山上转转你推三阻四,欺负小孩儿倒是没见你慢一步。
闹腾完了,三人一起把张悦书送回了家,这才出发上山。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卫祯明当然也都有涉猎学过的,游学的一段时间也搞过这些,所以对于打猎这件事留有一股子新奇感。以前皇上去郊外秋猎,几乎没带太子去过,对外的说法是太子留朝监国,让一个几岁的稚童监国问问皇上他真这样想么,所以每到这个时候他便留在冷得像冰窖的东宫给太子讲学,太子年幼且乖巧,不吵不闹地坐在椅子上读书,椅子上镶着宝石雕刻着二龙戏珠用着金丝楠木的料子是世上少有的华贵,但是秋节时分桌椅冰凉,无有一人给小孩儿坐下垫个暖垫子。
卫祯明那时候想,一辈子或许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过了,不曾想在京城没做到的事在尚水村却做到了。
一路上卫祯明东问问西问问,兴致高得很,张小七见他这么欢乐偶尔瞥他一眼,搭话道:“不会吧,卫大哥,你上个山都这么兴奋,跟没去过山里似的。”
卫祯明回忆结束,头一抬,甩甩袖子,双手背后,颇为潇洒地笑道:“你知道什么,看路吧!”
腊月份的山上早已光秃秃一片,阴面积雪深深,表面化掉的水结成冰,透着阵阵阴寒,阳面雪化作水汇成小股的水流顺着山势下流,路面泥泞不堪。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山林里。
五指山从西往东分别是一指山、二指山、飞来峰、三指山、四指山。除飞来峰外其他都是百姓随意叫的诨名。他们今天要从最西边的一指山绕上去。
踏进五行山里的那一刻,张小七整个人都变了,像是一把沉寂许久的宝剑慢慢开刃了,走在他身后的卫祯明能明显感觉到张小七脚步越来越轻甚至连本人的呼吸都沉了下来。
张小七并没有直接走到树林深处,他先是俯下身找了找浅面上的草丛,沿着草丛塌下的痕迹往里走。
“咱们运气不错,雪兔的粪便,这兔子就爱吃灯芯草籽,吃了也消化不了,就在粪便里体现出来,而且兔子爪印凌乱,没准是一窝呢。想来雪兔就在不远了。”猎人拥有很敏锐的观察力,张小七更是如此,他在枯黄的草丛里扒拉几下就能知道上个时段这里曾有哪些动物来过。
“你俩到左手边第十棵槐树边站着,就那个树干缠着一簇葛花藤的。会下陷阱么,逮小雀儿的那种?”
张一诚拍着胸脯保证,搭弓箭瞄准他不行,冬天里抓麻雀他可会啊。
张小七便扔给张一诚一股细线和一个网子,自己则使劲跑了几步,脚下一蹬一助力爬上了一棵大槐树。
???什么情况,咋,还要分开行动?卫祯明一脸懵懂。却见张一诚已经拽着他到了槐树底下站住。
“咱七哥箭法好,百发百中,他逮兔子从来只用弓箭,他上树正是为了找个好视野,咱们搁那儿待着就是帮倒忙的,所以让咱俩抓小雀来了。”
卫祯明这才听懂了,方点了点头,俯下身学着张一诚的动作给鸟雀下圈套。
把树枝聚在一起用细线编成半扣在地上的笼子,罩上网子,拿一根树枝,树枝分叉的那头支在笼子边下,另一头用细线绑住,弯弯曲曲的线一路延伸到树后,卫祯明和张一诚就躲在树后灌木丛里等着雀儿来。
“你说它们什么时候来啊?”眼见着日头高照,整个林子逐渐升温,卫祯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在这里死守着实枯燥极了。
“没事,网子下撒了谷子、小麦和玉米粒,粮食这么多,不信它们不来。”
噌,卫祯明这边没动静,张小七那边却是破空声突起,箭矢擦着地飞过,直直射向雪地上隐藏好的雪兔子,兔子就外露着一双小豆豆似的黑眼都被张小七发现了,在不惊动物的情况下,动作流畅,挽弓射箭,一箭封喉,鲜血瞬时染红了雪白的兔子毛,张小七没有急着去捡猎物,继续在树上静静猫着等着下一只猎物的到来。
闻到血腥味而来的首先是其他的雪兔,来了三只,像是死雪兔的孩子或者父母,悉悉索索地跳到了死兔子的身边,用粉鼻尖拱了拱死兔子的尸体,这时候张小七眼也不眨,上去就是噌噌噌三箭连出,两箭扎得两只兔子抽搐在原地,登时亡了,另外一只兔子带着鲜血淋淋的受伤后腿就要往外蹦。张小七哪能让它跑了啊,一个鹞子翻身下树,脚尖点地,行云步一使,一手就抓起了逃跑兔子的后脖颈,转身弓步屈膝,另外一手捞起其他两只死兔子,再一晃眼,他带着三只兔子已然上了树了。
对张小七来说闻着血腥味再来的动物就是一场豪赌。有可能还是雪兔,有可能是狐狸,也有可能是老虎,野猪,若是前两者危险性不大,若是后两者少不了拼命一次,不过后两者的回报效益最大。
等了有一刻钟,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钻进了张小七的视线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