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打开那张印着字的查看,还好,字没有被冲掉。
真的会有人,把这种东西保留大半个学期么……?
贺煦风将它展平压在书页里,希望能恢复一些原貌。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梁真把糖纸丢给他时的情形:他的发丝被雨水黏在额头上,显得很狼狈,眼睛微垂,嘴唇固执地抿起,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摇摇欲坠,感觉再过几秒就会崩裂开来。
贺煦风难受得躺不下,明明自己也气个半死,却还是产生了奇怪的理亏感。
他叹了口气,翻出班级群的聊天栏,试图从群成员中找到梁真。
查找一番无果,贺煦风去戳了叶方彦,结果他也没有联系方式,让贺煦风试着问问班长。
于是贺煦风又去找班长,兜兜转转,终于要到了梁真的名片。
昵称是一个冷漠的句号,头像是空的,朋友圈里也没有任何东西。
嗯,很符合人设。
“我是贺煦风。”他在申请栏中打下这几个字,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聊聊糖纸的事。”
输入完成,发送。
贺煦风将手机丢到一边,先去二楼洗个澡。
放假加上晚高峰,公交车行进的很慢,到站时已接近八点。
梁真艰难地从人与人的缝隙中挤下车,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伞,良久,终于将它撑开,在细雨中缓缓向家的方向走。
海市近十年发展势头很猛,中心商业圈已形成规模,高楼大厦林立,但深入进去,路面收窄,沥青路变成水泥路,城中村建筑便跃然于眼前。
一辆货车被络绎不绝的行人堵的寸步难行,司机暴躁地狂按喇叭。
一旁的屋主人受不了他的吵闹。站到车前指着司机破口大骂,旁边又站了些看热闹的,雨声、尖锐的喇叭声、骂战声混杂在一起。
梁真的头开始隐痛,加快脚步。
绕过小路,走进深处,是一个陈旧的大院,租客们支着小马扎抽烟嗑瓜子,随意啐在地上,夸张的大笑还没入门就能听见。
梁真进门,收了伞,租客们的视线便聚集到他身上,噤声。
梁真从中扫视一眼,没看到梁建德,于是从狭窄的楼道快步上楼。
一扇铁制的防盗门,一扇木门,咔啦啦打开,积攒的烟酒和垃圾的臭味扑面而来。
不到60平米的房子,几乎要被酒瓶和垃圾堆满。屋内没人。
梁真垂下眼,捂住鼻子,勉强找了落脚点,打开自己的房门,还好,梁建德没动他的东西。
他将书包放好,从狭窄的阳台上拿了铁制晾衣杆,攥得死紧,下楼。
租客们本来在热烈讨论他,等本人下来,又都不说话了。一个光膀子的中年男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指了指楼道尽头:“老梁在地下室呢。”
梁真快步前往地下室,头顶只有一个昏暗的白炽灯泡,门关着,隐隐透出人的哄笑和叫骂声。
他握住把柄,打不开,于是干脆用脚大力踹,门咚咚响个不停,似乎是怕他真的把门踢坏了,里面的人才开门。
“是小梁啊。”阿保一笑,看了眼晾衣杆,露出豁牙,“你爸不在,出去了。”
梁真瞥他一眼,执意要进去,阿保伸手挡住门,笑容淡了:“学生就乖乖去写作业,别来管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要进去。”梁真握紧手机:“110已经按好了,就差一个拨出键。”
阿保的笑容彻底消失,耸耸肩,大步朝里面走。
地下室挤满了人,烟雾缭绕,烟酒汗的味道几乎要凝成实质,人群围在几张桌子钱大吼,耳朵里灌满了筹码碰撞的响声。
“哎呀,一边去一边去!”
随着阿保的开道,最中心的人也显现出来,梁真听到梁建德歇斯底里的吼声:“小!小!小!靠,操他妈的!!”
“梁建德!”阿保喊了好几声,被当事人置若罔闻,于是上手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
梁建德输了钱,转过脸来当场就要发飙,视线一瞥看见梁真,气焰又灭了点:“小真放假了?”
他的手在不知几天没洗的衣服口袋里搜寻,抓出两张钱,一张五十一张二十,梁建德想了想,将二十塞给梁真,“你先拿去买晚餐,等爸赢了钱,明天带你去吃顿好的。”
梁真直直地站着,没接,钱就这样飘到地上。
“跟我回家。”梁真道。
梁真身材清清瘦瘦,可往这一站,那眼睛里平静中透着一股狠劲,竟让周围一圈人都安静了下来。
梁建德被这么多赌友盯着看戏,脸上无光,皱眉道:“小真,听爸爸的话,我马上就要转运了,今天一定赢一票大的,你先回去写作业……”
话音未落,巨响在空气里炸开,铁制晾衣杆重重砸上台桌,一个横扫,将一桌筹码哗啦啦掀翻在地。
“梁建德。”梁真死盯着他的眼睛,攥紧拳头,一字一句吼道:“回家!!!”
贺煦风从浴室出来,拉开一罐冰可乐,然后解锁手机。
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