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做的?调监控了没有?”
“没找到,四楼没有教室,只有办公室外和旁边的南楼梯的监控是开的,那孩子估计是从北楼梯口绕过去的...”
“还知道躲监控...现在学生都鬼精。”
“这大冬天的,一盆水从四楼浇下去,真作孽...”
唰啦。
展禹宁插上厕所门栓,将重重声响都隔绝在外。他臂弯挂着衣服,庆幸之前为在学校午睡留了两件保暖外套,虽然不合身,但也够谢云暄应急用了。
谢云暄的发丝粘成一缕一缕,虽说日子是回春了,但气温依旧低得不近人情,冷水沾在皮肤上,很快就演变成彻骨的凉。那些脏水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倒进谢云暄的衣领、恶心地贴着他的皮肤,而羊毛衣也吸足了脏污,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没开灯的隔间,谢云暄就这样阴沉沉地滴着水。他在展禹宁面前垂下眼睛,像一只脏兮兮的落水小狗。
展禹宁将干毛巾递给他,但谢云暄却将身子弯了下去,将脑袋蹭了过去,示意让展禹宁帮他擦。
“.....”
展禹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毛巾盖在他头上,插进发丝细细揉擦起来。毛巾是找女老师临时借的,上面全是粉色的云朵,和谢云暄一点不搭,看上去还有点滑稽。谢云暄像是没察觉到,一副任他捏扁搓圆的样子,偶尔碎发飘进眼睛,他就闭起眼睛,仰起头让老师擦。
...干嘛要这么听话。细软的毛巾从额头轻轻蹭过,展禹宁又想叹气。
“为什么叹气?”谢云暄坐在水池边,忽然靠在展禹宁胸口。他顶着那块粉色毛巾望向展禹宁,漆黑的眼瞳里亮晶晶的,带着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心疼我了吗,老师?”
展禹宁想自己应该是岁数到了,他曾经也喜欢把没关系挂在嘴边上,所以现在最吃这一套了——无论谢云暄是否真的觉得无所谓,他都会品出一点故作坚强的味道。而且那闪烁的眼睛太熟悉,展禹宁曾在少年时从纪少慈的眼睛里看到过很多次,非常灵动温柔的感情。
他眉眼微动,拽下毛巾,抽了谢云暄一下:
“换衣服。”
“你帮我脱。”谢云暄敲了敲自己的石膏,补充道:“我不方便。”
展禹宁没说话,只是认命般地俯身帮他拉拉链。脱下外套才发现,帽兜里甚至还盛着一弯污水,展禹宁眉头狠狠拧起,手上动作又放轻了,小心地帮他脱下沾湿的羊毛衣,以免蹭到脸颊。
谢云暄赤裸着上身,耽误了半天,摸上去一片凉腻。条件有限,展禹宁拿着毛巾随手擦了两下。刚准备拿衣服给他,谢云暄忽然手摁着他的后颈压下来,哗啦啦地,衣服惊掉了一地——
他要吻,从来都没有浅尝辄止一说。谢云暄吸吮着他的唇瓣,纵使身体冰凉,口腔里还是热热的,唇肉情缠,软得一塌糊涂,水似地贴依着。他说骨折不方便,但抱住展禹宁的手却用了力。谢云暄更深地含住他的唇,迫使他张开齿关,宽厚的舌塞进口腔中捉着他的舌头一阵吞吃,满到上颚发酸。
展禹宁感到一种灵魂飘忽的窒息感,本能地伸手推他。然而发颤的呼吸声反复拍打回荡在墙壁之间,黏湿的涎水被翻搅出难以自抑的色情声响,再慢一点就要溢出来,就像某些闭口不言的不论的话。门外有学生经过,早读课上乱糟糟的背书声不绝于耳,他又再一次和谢云暄仅就一墙之隔,欢愉偷情,刺激沿着脊梁骨上升,头皮发麻。
可他说过不可以在学校乱来,胸腔里后知后觉积攒出因怖而生的怒意。展禹宁咬破他的唇,抓着谢云暄的头发拉开他,可谢云暄非但没生气,反而伸手推开他眉间的褶皱说:
“不必为我感到难过,老师。”
刚刚鼓起的恼愠,就这样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这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谢云暄用乱糟糟的头发贴在展禹宁的胸膛前,突然道:“在监狱里,强奸犯是鄙视链的最底端。”
展禹宁的心里一片哑然。
“我被人从更高的地方踹下来过,也在污水里泡过整宿,仅仅被学生不痛不痒地骂两句又算得上什么。”
他注意到了,老师帮他整理衣服时的表情。其实知道了又怎么样,谢云暄从来没有阻拦过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否则一开始展禹宁就不会知道得这么轻易。他临到今天才会被发现,纯粹是普通学生绝不会想到,和自己坐在一个班学习的同学会是坐过三年牢的强奸犯,无论其中是否有隐情。
“我认罪的时候没一个人会帮我辩白。现在坐实了,反而有老师会帮我说话。”谢云暄低着眼眸看他,低沉着声音道:
“我一点都不在乎啊,老师,我只想知道你还在不在因为我昨天的话生气。”
展禹宁瞳孔一缩。
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只一瞬间的空档,谢云暄就捉住他的手背,乖顺地贴在脸上,不遗余力地检讨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如果这样能换你消气,就算被泼了脏水也值得。”
他算什么?
谢云暄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展禹宁一下子想起他们刚见面时的谢云暄,仿佛没有任何破绽的优等生,这么长时间的苦心经营,被朝夕相处的同学戳脊梁骨,就为了哄他,现在一句话全盘否定。
他能算什么?
展禹宁猛地抽回手,慌乱地抓着衣服往谢云暄头上套道:“别说这样不懂事的话,跟小孩似的。”
“老师,我活到现在没有一秒钟有过可以幼稚的权利,小时候我妈总想杀我,在牢里待了三年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只有现在在老师身边才会感觉到放松。”
他能够拿来卖惨的事情太多了,随便说一件都够展禹宁卸力。谢云暄之前从不对外提及,是别人的同情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可他现在需要展禹宁的同情心。
谢云暄埋到老师温热柔软的颈间嗅去,全是清香干净的洗涤剂气味。他不知道到底是怀抱还是温度让他觉得安心,反正只要展禹宁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回避他,他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这些说的都是实话。”谢云暄吻他的耳骨。展禹宁的耳朵长得很漂亮,线条细瘦流畅,耳垂处鼓起一点圆圆的软肉,上面坠着一颗褐色的小痣。痣在他身上和刻意画上去似的,长在心口长在耳垂长在脖颈后,每一个位置都刚刚好。谢云暄一个个摸过,手指划过的地方都带着酥麻的感觉,仿佛带着无限的缱绻,再抱紧他说:
“所以不要避开我了,老师。”
细细密密的酸胀感吻上心脏,就像是手指被绑了很久后然后再松开的那种麻木。展禹宁茫然地躲了躲说:
“我昨天...看到谢昀曦了。”
空气中刻意营造出的柔情都生硬了一霎。
“...谢昀曦?”谢云暄的视线霎时间冷了下去,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死死抓住展禹宁的手腕问:“他来这里了?他对你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