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和我说了几句话。昨天是办活动,他说他是来找你的。”展禹宁如实相告:“还有吴正硕,应该是和你有过过节的那个吧,他们坐在蒯鹏飞身边......是谁把这件事情传出来的,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谢云暄话里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是谢昀曦,我就知道是他。”
如果只是针对他就算了,为什么要来找展禹宁?谢云暄瞬间明白,就像他曾试图用关楚来威胁自己一样,因为电击也对自己没用了,没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了,所以要去寻找新的刺激是吗?
方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谢云暄陡然一惊地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展禹宁对他来说已经这么重要了?
展禹宁问:“他为什么...”
“老师。”谢云暄焦躁地打断他,像是不希望他再问下去:“这种人做什么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有趣,他就会做。”
他突然之间太乖顺了,以至于展禹宁一时间被迷惑了。谢云暄只愿意告诉他需要他知道的,再多的就不需要他插手了。谢云暄对他,是当作趁手器物般的喜欢,是需要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他说他想为谢云暄做点什么,但其实什么都做不到。甚至问不出口谢云暄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他分明看着不像坐以待毙的人,却一点没看到他想要报复的念头?这样一个人,在受尽冤屈后,为什么选择的会是跑过来读高中?
早读课的下课铃响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教室里涌了出来,静谧的气氛彻底被打破。谢云暄沉沉吐了一口气,最后从背后搂住展禹宁试图得到平息道:“没关系的,老师,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要不再躲开我就好了,否则我不保证我能做出来什么事情...你偶尔也要考虑我的心情,嗯?老师...”
其实一样是威胁,不过是换了一种温柔的说法。说到底,谢云暄也只会这一种方式。
谢云暄将头靠在他的颈间,相隔这么近,展禹宁却依旧心乱如麻。谢云暄太敏锐也太执着,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处境,每当展禹宁萌生退意,谢云暄就会适时跳出来,斩断他的所有退路。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敲门声,展禹宁一愣,即刻推开谢云暄去开门。门外是历政组的老师,看到里面两个人还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水池边搭着的湿衣服,一下子明白过来:
“我看半天都没人出来才......学生还好吧?”
“没什么事情。”展禹宁摆出一副办事的客套表情:“就是学生还骨折着,换衣服不太方便。”
他在背后对着谢云暄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谢云暄擦肩从展禹宁身边走过,突然就升起了一股贪恋,贪恋刚才的未尽的拥抱,贪恋老师和他接吻时漏出来的嘤咛,贪恋展禹宁替他擦头发时的轻柔。谢云暄向来没有过什么强烈的冲动,此刻欲望竟大到近乎想让他当着外人的面继续刚才的事情。
“回去吧。”
展禹宁当着别的老师的面拍了拍他的肩,也拍灭谢云暄的妄念。
他永远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也展禹宁的安全线。
到最后还是没找到那名泼水的学生。
高考倒计时只有百天不到了,本来就够忙的,谁承想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全年级因为这个事情也开了组会,主任说得委婉,只是用昨天的活动当由头,要求班主任加强巡查,让学生们静下心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展禹宁在办公室听说过,主任也收到了短信。他能猜出个大概,只是因为位置越在上面,越不好出面。
还好忙碌的课业学习压抑了学生的八卦欲望,或许也是因为展禹宁开班会时发了火。毕竟七班处于风口浪尖,作为班主任不能态度不明不白地模糊过去。展禹宁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他将早上逮到的两个男生骂了一通,最后将题引到毕业和同学关系之流的感性话题上。他平时一向好说话,此般在班里也算是引起点共鸣。展禹宁课间还特地去晃了晃,至少没听到有人再谈论这个话题。
上学期展禹宁才被骂过,差不多能明白,冒头发言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是不会表态的,而愿意付诸行动的更是寥寥无几。之所以觉得铺天盖地的谈论,还是因为总有部分极端叫声大势头猛,在没什么人发言的环境下就显得更为突出了。
展禹宁以为事情差不多了,虽然事情未免有点风声大雨点小,但终归还在可控范围里——他这种天真的想法一直持续到自己站在校长室里,看着面前的一沓照片发愣。
展禹宁猛然打了个哆嗦。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包括实时留意家长群的情况,就是硬生生忽略了自己的那条特殊的短信。
校长天南海北到处飞,参加各种研讨会和学术会议,像展禹宁这种小教师,能见到校长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然而第一次的正式见面,就是这样一份大礼。郑校长的脸色阴沉,像他这把年纪的人,又做到这个位置的,向来已经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展禹宁那天当着他的面出口训斥他,他也眉头都不带动一下。
“上次葬礼现场我还不太能对上人,看到有人闹事还没反应过来,原来是展老师。”郑校长敲了敲桌子,经过风雨锤炼的脸沟渠纵横,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语气生硬到可怕:
“展老师能不能从头解释一下,当时你为什么这么过激?”
展禹宁嘴唇翕动:“我们只是私下关系比较好。”
“就这样好的私下关系吗?”郑校长站起身来,气得一掌将那一沓照片推了出去,厉声质问道:“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好关系才会让你们私底下也这样搂搂抱抱?”
一时间纸片漫天飞扬,纷纷扬扬的都是展禹宁和谢云暄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
那是一连在电梯里的串监控画面。
展禹宁衣服不是很多,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件,但他一看到那张照片就明白是哪天了——是自己去蒯鹏飞家一对一家教,情绪激动昏过去,被谢云暄抱回去的那天。
画面里有谢云暄抱着自己,有他贴着自己的额头安慰自己,也有他吻自己。展禹宁当时意识不清,早已不记得,他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竟然如此暧昧。
隐而不发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出去,如鞭笞打过的火辣耻感充遍了展禹宁全身,他面上充血,红得吓人。
“展老师,就算你们是同性,但你是老师,避嫌懂不懂?”郑校长厉声疾色,怒不可竭:“我说得不好听一点,谢云暄他坐过牢,这样也就算了,你呢?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被一个学生耍得团团转,牵着鼻子走。展老师,你做这种事情就算不考虑自己的前程,不考虑自己的身份,想到过自己的学生吗?”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名人民教师?你让那些钦仰你的学生知道了该怎么想?你上课是怎么面对底下学生的目光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尊严,还懂不懂廉耻?”
“人民教师”几个字让展禹宁差点站不住,他脑海里瞬间浮现起很多个画面:第一次和谢云暄发生关系后的上课,和谢云暄在学校的苟合,甚至是刚刚一墙之隔的接吻,好像这些自以为是的无人所知,早就被人尽收眼底,并且二十四小时公屏滚动播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件秘密只要出现第三个知道的人,就注定这即将成为公开的事实。早在被蒯鹏飞发现时,他就应该掐断这段关系,可他没有。展禹宁仿佛又回到了被谢云暄威胁的那天晚上,觉得自己近乎要窒息。
为自己的种种犹豫,种种留念,为每一次的情不自禁和亲密接触而感到罪恶羞愧。
“现在这个节点换不了老师,展老师,你最好想清楚,这几天把这段关系整理好了。”耳旁边嗡嗡的,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罩,模糊不清地传来郑校长的声音:
“老师远没有学生重要,就算你的前程不要了,想想你那班里那五十多个学生,明不明白?”
“...你是没什么好在乎的,可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和谢云暄差了多少。我知道你生活境况不好,可他一个刚成年的学生,你指望着从他身上的得到什么情情爱爱?你不能因为一个小孩和你说过什么玩笑话就一头扎进去,展老师,自保懂不懂?”
“......”
展禹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长室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捡着那一地纸片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一沓照片攥得皱巴巴的,伏在水池边吐了个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