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街商贩扎营,做的多是小本生意,从街口到巷尾支满了流动摊位,车辆很难停进来。萧佩步行穿越了长达数百米的街道。这里还是老样子,剃一次头十块钱,葱爆羊肉和粉丝汤是绝配,大剌剌敞在空气里的卤味卫生能不能达标存疑,但确乎算得上甘旨肥浓。
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径直走到街道尽头的居民楼,爬上三层楼梯,敲响丁寻曼的房门。
“佩姐,来这么早。”他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态,身上却端正套了一条长款暗色天鹅绒旗袍,样式并不十分正统,腰线收得紧,高开叉,走动间会现出一道脚踝滑至大腿根处的曼妙曲线。黑发长至腰际,打着波浪卷,浓密的长发让那张脸变得有些雌雄莫辨。
萧佩熟练地给自己找了双拖鞋,她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餐桌上,从厨房里取出两个碟子。
一个碟装麻辣兔头,一个碟装凉拌折耳根。这两样东西,哪一个丁寻曼路上见了都挪不开腿。
“小曼,吃早餐了吗?”
她是位女性Alpha,某上市公司的执行总裁。因缘际会和他发生了关系,彼此熟知底细,与昨日那个Beta相比,她却真正是一株坐怀不乱的君子兰。
丁寻曼开了窗,嫌冷,披上一件不记得哪位阔少赠的貂毛披肩。摸了把瓜子,一颗颗认真地嗑。手上盘着一条碧玉手持,手指甲上涂气味很大的劣质指甲油,一点剔透的青苔色。时不时捞起趴在他脚边油光水滑的玳瑁猫,让它舔掌心剥了壳的瓜子仁。
“吃着呢。”
“瓜子当早餐吃?你还是小孩子吗?我真拿你没有办法。”萧佩忍不住摇头,翻看他的冰箱,里面放了饮料和几根蔫葱,除此以外空空如也。
“我上次带来的燕窝粥呢,喝完了?”
丁寻曼忙着呼噜玳瑁猫的双下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那我再……”萧佩话没说完,瞧见他堆在角落里还没收拾完的行李箱。
“这是?”
丁寻曼忙里偷闲看了一眼,回答她:“就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
他掷下瓜子壳,把猫抛到地上,弯腰对着梳妆镜涂口红。丁寻曼长相并不温柔小意,五官立体、皮相浓艳,一身玉似的白腻皮肤。眉峰微微上挑,攒着时刻要勾人入风尘的叵测居心。
他站到萧佩跟前,笑道:“不用再给我买什么了,你替我操这么多心干什么?”
“好居家啊,以后谁嫁给你真是好有福气。”
萧佩无奈地掖起他散在眼前的发,“我大你五岁呢。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丁寻曼装作听不懂,半真半假地说:“我?我要去完成我未竟的事业了,哪有空享福。”
“去哪?”凭借一点还算深刻的交情,萧佩直接翻了他的行李箱,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衣服没几件,倒装了好几瓶手工辣酱。
他嘴不刁,能吃的什么都肯吃,唯独对吃辣情有独钟,笃信只有自己知道世上最好吃辣酱的独门秘方。
也许是四川人写在基因里的嗜好,萧佩边猜测着,顺手帮他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理齐。
“首都啊,大城市。以后我就是北漂一族了。”
萧佩沉默着盖上行李箱,心里憋了很多话想讲。可丁寻曼没心没肺地坐着啃兔头去了,吃得那么高兴,连手指头都要嗦一嗦。
她想问他还会不会回来,如果他愿意她可以为他另谋出路,甚至也可以养他。但看着丁寻曼往嘴里塞了一筷子折耳根,腮帮子鼓得像啮齿动物的颊囊,她又觉得丁寻曼不应该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佩姐,如果过得好,我就不回来了。”丁寻曼没有抬头,把吃干净的兔头骨拼回了原样。
殷红的唇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辣椒油,这个颜色衬得他平易近人。下一秒他又冷淡说道:“今天要完成最后一笔交易吗?你大概不愿意承认,每次我这种装扮你都很激动。”
女装是提高工作效率的手段之一。学了化妆,练过柔韧度,尽力迎合某些口味独特的客户喜好。从某种意义来论,他自认也称得上尽职敬业。
像萧佩之流的嫖客,纯属世间罕见,只她充分尊重他的意见,丁寻曼自比是荷塘里混身污垢的藕,姑且封她为河面上迷路了的水鸟。其余的,便都是池底下骚臭的烂泥。他们之中不乏披着人皮的兽,诈伪无耻,栓上锁也管不住身下二两肉。自然也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性瘾成癖,宁愿赌博负债也要四处寻花问柳。
只要报酬到位,丁寻曼一般都可以忍耐。不过他忍无可忍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忍不了就算了,挨打就还手,打不过就躲,况且他的运道一直还算亨通,至今没惹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蓬莱街一带地处偏僻,又因上世纪曾大办声色场所,混沌不堪,私底下肉体勾当至今仍秘密风行。丁寻曼活好,稍有些个性,人实在漂亮,渐渐就成了蓬莱街出了名有钱就能找的乐子。
萧佩没有回答他,丁寻曼无聊地扣手指甲上的漆,十几块一瓶的指甲油,磕碰之间总是要掉。前端坑坑洼洼,露出一点他修剪圆润的肉色指甲。
萧佩严肃地叫他的名字,她今天赴约的目的纯粹,只是关心他的近况,可眼前这个人明明是肉体凡胎做的,她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有些话我没有直说过,我相信你看得出来。你可以拒绝我,当然可以。我们之间起始于一场公平的交易,这没错。”
她顿了顿,心情平复下来,“但退一步说,我们不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