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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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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血海无垠历灾劫,情痴无如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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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香根本不知道皇帝要对自己说什么,其实皇帝也不知道,两人对面而坐,中间隔着空荡荡殿宇。春天已经来了,但瑞香莫名觉得有些冷,他不想做出瑟缩的姿态,就在辉煌日影逐渐消失的黄昏中静静迎上皇帝的眼神。

两人都有千言万语,但是说不出口,一时间思绪繁乱,但皇帝天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因此触到瑞香又怯又怕又担忧的试探眼神,不由一阵强烈的触动。他不愿瑞香担心害怕,又很清楚自己才是瑞香担惊受怕的根源,他知道自己可以解决,又害怕这番解决只是饮鸩止渴。

但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于是他狠狠心,单刀直入:“宫里的流言,想必你是听到了。”

瑞香一悸,心里顿时生出慌乱。他知道皇帝有此一问就是看了出来,可却拿不定主意自己要不要承认。不承认,他还有转圜的机会,承认了,就得直接面对英宗与靖皇后之质问,他哪有办法分辩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他也知道自己无法瞒住皇帝的眼睛,顿了顿,答:“是。”

皇帝点了点头,眼神并不回避,瑞香被他攫住,竟然也低不了头。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低估了自己,越到绝境他越是会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并不是只有你们季家人才有最直的脊梁,并不是只有你们季家人才宁折不弯。就承认了又何妨?他提出的要求已经是惊世骇俗,若是传了出去在旁人眼里和靖皇后又有何异?

瑞香深吸一口气:“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来表明决心,皇帝又抬手阻止了他:“算了,此事也没有多少分量,先放在一边,你听我说。”

瑞香被打断,好不难受,听皇帝语气,似乎觉得这谣言根本不重要,一点都不值得他闹着别扭忽然来自己这里,忍不住就想反驳,可他到底不是那样的人,又觉得皇帝说的话可能要更重要,甚至可能一言把自己打得粉碎,只好忍住,安静听着,焦急等待。

他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如何,但坐姿至少端庄,好似这个时候一点尊严就是万分底气。

皇帝的话大概很难开口,瑞香不太敏锐地等他踌躇片刻,才意识到比谣言更重要的是什么。他原本胜券在握,现在猝不及防要得知谜底,却反而害怕了起来。他虽然不怕一败涂地,但却害怕输到一无所有,即使舍得,也会难舍。

有再多信心,在这一刻都是不自信的。

皇帝说:“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然而……你得先明白你所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瑞香很想说他知道,因为他早就已经预见了这一生困难的端倪,但他明白,皇帝要说的或许更沉重,于是忍住了,一言不发。

殿内空荡荡的,两人距离又那么远,瑞香不由第一次发现含凉殿实在很大,而他其实也很怕。

皇帝开了头,就不会再后悔踟蹰,他的姿态更随性了,谢艺在坐榻上,目光从瑞香身上滑落,缓缓道:“夫妻之道,帝后之情,向来都牵涉了太多。譬如英宗与靖皇后,一见钟情,生死纠缠,除他之外英宗眼里没有旁人。在别的地方这不是什么大错,在宫里就是杀人的刀,是天地难容的事。恩爱情深,深到一定境界就颠倒是非,混淆善恶,动辄牵连人命,以至于失衡与不公。历代帝王都知道真情难求,内心也未必不曾渴望,但能够承受皇帝真情而不被毁灭的,实在少之又少。靖皇后未必不值得英宗深情厚爱,但他终究也没能保全。英宗崩逝后,他被后来继位的皇帝囚禁,死后又丧仪简薄,不仅与英宗死生不复相见,甚至不如庶人。”

瑞香心里一沉。有些事太隐秘,很少有人提及,英宗死后靖皇后受继任皇帝折磨这种事,虽有流言与记载,但毕竟涉及帝王家阴私,没人会大肆谈论,而皇室为尊者讳,也不会承认。

他明白皇帝要说什么,深情厚爱既可能牵连整个天下朝堂,也可能让后宫鸡犬不宁,甚至连被爱的人本身,也不能善始善终。

不是想不想做靖皇后就能决定的。

皇帝又说:“曾经,所有人都以为,我的母后,也算是承深情厚爱。她出身极高,又生下嫡子,纵横宫中十几年未曾有一败,于公严明睿智,于私颇得父皇宠爱。她虽不愿入宫,即使我长大后,对我也曾承认过,但也确实如她自己所言,问心无愧,只是不太快活罢了。然而……”

瑞香觉得想起从前的皇帝神情里有说不出的深重的悲哀和思念。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父皇只是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疯狂,想做一个野心勃勃的君主,其实他早已做出不可饶恕之事,又慢慢连表象也维持不住。他登基之初,我的姑母,他的妹妹义成公主病重,危在旦夕,给了他放纵恶念的机会,将义成公主藏在宫内,对外宣布病亡……多年来,他一直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淫辱折磨义成公主……”

皇帝闭上了眼。

瑞香已经惊愕到脑海一片空白,什么评论都说不出。这种内宫阴私,且是极为丑恶的事,又是两人皇帝的生父所为,只能被压制,皇帝清楚前因后果,因为他是亲历者,又是皇帝,什么事也瞒不过他,但瑞香真是第一次听说。

“二人十几年来,诞下无数孽种,父皇他……把所有的阴暗与残忍都宣泄在这里,不仅淫辱亲妹,连这些孽种也一同染指亵玩。当年皇兄率军攻入大明宫,我亲眼看见囚禁义成公主的宫门里,爬出来无数甚至不会行走,赤身裸体,瘦骨嶙峋的……至今我也无法承认,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算不算人,是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瑞香想象着那个画面。铁骑围绕宫门,火光颤抖摇晃,斑驳红墙内爬出无数虫豸般狰狞可怖,密密麻麻的人……

他几乎想吐。

皇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我母亲一生,已经极尽所能。她不愿入宫,却在宫里做了最好的皇后,端庄严明,仁慈睿智。她不爱父皇,却对他无微不至,尽忠尽心。她把我好好养大,几乎事必躬亲……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为发现了义成公主之事,而与父皇决裂。她实在无法再以人力转圜天意了,人强不过命,她也强不过父皇。义成公主遭受凌辱折磨,十几年来已经极其虚弱,父皇为她延寿,也为了控制她,给她服食极乐散……母后最后一次见我,哭着说她求母后杀了她。母后可以容忍父皇并不真正爱自己,因为她也同样有所保留,但她不能再忍受丈夫是个畜生的事实,又实在没有更好的抉择。她忍了一辈子,装了一辈子,此时此刻,再也不能了。”

瑞香抱着肩膀发抖,觉得从双足蔓延上来一股彻骨寒意,他望着皇帝依旧俊美的面容,忽然觉得从他脸上看到狰狞恶鬼的阴影——他是那样一个人的儿子,他身上有那样一种血,尊贵,邪恶,丑陋。父亲的血阴魂不散,流淌在儿子身上,皇帝害怕过吗?

提到母亲,皇帝的语气总是更温柔,幻梦一般,但又有真实的温度,崇敬,怀念,悲伤。他继续说:“父皇那时,还没放弃做圣明君主的梦想,也就不肯放弃最完美的皇后,我的母亲。他要求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如此两人还能回到过去,维持帝后恩爱的表象。毕竟……皇后也是皇帝最重要的所有物之一。母后已经快被自己发现的事实逼疯,她歇斯底里大哭大闹,甚至真的试过杀了义成公主,替她了结这种痛苦。可父皇早有防备,已经做不到了。她在那一刻放弃了一切,也放弃了我,因为无法离去,所以把自己锁进立政殿,再也没有出来。”

立政殿……

瑞香想起自己曾经去过这个地方的红墙之外。那时候他想的是皇帝不肯让他住进这里,大约是怀念母亲,又或者含凉殿的位置更好,没想到……是这样的真相。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婆母成宣皇后,想象中那总是一个近乎完美,容貌绝美又威仪具足,很像皇帝,但却更成熟的女人,但没想到,在皇帝记忆的最终,她是一个歇斯底里,发现丈夫如此恶心,有十足勇气,想替别人解决痛苦,但最终连自己的痛苦都只能闭门不出选择死亡解决的女人。

想象中那威严高贵的模样崩散了,瑞香却想象不出一个蓬头垢面,绝望癫狂的成宣皇后。

皇帝说:“她放弃了我,我并不怪她。若没有她,也就没有我,而她对我,也已经极尽所能。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她最后一次见我是深夜。她对我说了她的决定,也说了我会面临什么。她说,我做出这样的决定,自己走入绝地,你肯定要吃苦。但你是男人,又是皇子,你的未来已经无需我来筹谋,我也不要你来拯救。别人看你是沦落尘泥,焉知不是给你机会千锤百炼,最终圆满。不用想办法救我,我一生不得自主,但也不曾真正忍气吞声,既然受得了烈火烹油荣华富贵,也当受得了孤独寂寞幽禁至死。我并不恐惧,也并不后悔,我不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因为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只需记得这一次我是为自己做主,我情愿如此。”

瑞香心脏一阵狂跳,彻底被这对母子震撼。他只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世上最不肯服输,最恨认输,最不愿意被人违逆的人,没想到他的母亲也是如此,强悍,刚烈,决绝,又迷人。

皇帝说:“我听了她的话,但仍然很后悔。父皇恨她,又逐渐疯狂,对她百般折磨,不肯给予衣食炭火,最终将她凌逼而死,立政殿宫人全部散尽,她死后好几天才被人发现,以至于我即使想祭拜,也不知道忌日究竟是哪一天。”

瑞香在心里算了算,心道,怪不得此前皇帝一直有些多愁善感,年下的时候是他自己生辰渐渐近了,想起母亲,如今到了二月,也该开始准备成宣皇后的忌日祭祀,怪不得……

皇帝长长换气,过了一阵,说:“她生在四月,花团锦簇,牡丹盛开,人人都说她注定要做皇后,如此尊贵,可是也一样死于四月……牡丹的花期,太短了。”

瑞香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一个女人的一生,好像就在这么一句话里过完了。他为成宣皇后而难过,又为皇帝而更难过,但他同样知道,皇帝的人生坎坷,只是从这里开始。忽然之间,他再也不能忍受离这么远静静聆听,他不能再像是袖手旁观一样参与皇帝的回忆。

他站起身,走到皇帝身边,抱住他,把他搂在自己怀里,道:“如今都过去了,你也已经长大了,母后泉下有知,一定欣慰。她知道你会好的,她一定会知道的。”

皇帝伸手搂住他的腰,任由他抱着自己,闷闷说:“我不愿相信虚无缥缈的佛道之说,但倘若真的有来世轮回,我宁愿她能够……不再入帝王家,不再与这些事有关。要是她真的能够知道,我未曾让她失望,她说过的话也已经实现……那就够了。”

瑞香无声掉泪。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臂,搂着他坐下,替他抹眼泪,柔声道:“别哭了,你怎么这么爱掉眼泪?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瑞香抽泣着咬着嘴唇看着他,本来还想说句什么顶嘴,最后一句却彻底把他的嗓子眼糊住。怎么能、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啊?简直就是引他崩溃哭泣的。

皇帝的手太温柔,抹去眼泪后瑞香又努力忍住,终于,皇帝继续说了起来:“母后出事之后,宫中局势顿时一变,父皇从前至少是个有几分理智的人,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我因母后而被牵连,自己其实并不觉得如何,世态炎凉只要早有预料,终究还不算难捱。何况,我也实在顾不上。”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瑞香,眼神温柔,哀伤,又深又静,抹去一颗滑落到下颌的硕大泪珠,看着他濡湿的睫毛,说:“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季凛,字敛之。”

帝讳不能直接宣之于口,瑞香即使知道,但也觉得陌生,毕竟从来没有用过,见他如此郑重告诉自己,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呐呐道:“和其他兄弟,好像不太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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