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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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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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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番话说得很和气,季威之却觉得像是一脚踩空。

他本身怕的是两人之间无法收拾,现在却发现对方给自己的安排过于妥帖,好像他害怕的事从来就没有可能发生。

这些安排他早就想过,已经是很好的,能够回到长安,能够仍然被交予重任。但此时此刻他不能轻易说出答应的话,就因为自己的兄长太过理所当然将这一切给予,显得他是多么莽撞不知进退,多么无法自控,多么愚蠢地曾经做出那种事。

“阿兄……我……”季威之脑海里一片混乱,词不成句:“你知道我一直……可我并不是故意……我只是没有办法,或许在你眼中我太愚蠢了,且辜负了你的期望,可我只能如此,若非如此,我已经实在不能忍受……但我还是怕你恨我,怕你觉得我一文不值,我并没有不看重你我的兄弟情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你对我自然永远是我的兄长,可我……可多年来,我只有你了。”

他最终绝望地放弃了言语,第一次抬起头看着他的兄长。

这就是最终的,藏在心中最深的话了。虽然现在已经并非如此,他尽可以拥有世上自己想要的任何人和东西,他知道如果他提出,兄长会给予的,但是太多时刻他仍然下意识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小小的软弱无力的,只有这么一位兄长会出现在噩梦里保护他的孩子。

走出阴霾要用多少年?

季威之不知道。

在他走出放下之前,他永远都不能平静从容地放弃这份执着,好似手中只有一块饼的乞儿,无法松开痉挛发黑的脏污指爪。

他仍然不相信自己拥有为所欲为的权力,与乞儿何异呢?

季凛沉默地看着他。正因为太过明白这种感觉,这种对一无所有,被迫放弃的恐惧,所以他没法再觉得生气了。何况他现在是不再需要了,但曾经他也是个不理智地紧抓着别人不放的疯子而已。封闭的宫城内,极端的悲观中,人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想想他那被囚禁几十年,行尸走肉一般的姑母吧。

-所以他说:“我明白,你知道我总是在意你的。你也知道,曾经我与你一样。只是我不能给你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与你纠缠不过是害了你。何况如今我不是那样子了……我无法再做和从前一样的事。”

季威之苦笑:“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不一样了……我有时候会为你高兴,阿兄,我很高兴你不会变成大哥那样,我知道你不想。”

是啊,父兄两任先皇是他们两人最厌恶的模样。正因知道这一点,季威之甚至都没有尝试过对自己的兄长用一点心机。

譬如说他本来可以对自己暴怒的兄长说,你还记得你对我的妻子做过什么吗,你不知道这是对我的一种伤害和羞辱吗?你要补偿我。

话术并不难掌握,但季威之不知道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兄弟二人会如何发展,他只是下意识地保持柔顺,天真,他就是无法对自己唯一信任,臣服的人做太丑恶的事。再锋锐的剑,也总有无害如废铁的时候。

“只是,阿兄,你能告诉我吗,是否终有一日,我会像你一样,不再这样执着于过去,能够走向未来?”

季威之知道自己的痛苦,他也想要告别。如果不再如此艰难地,复杂地,敬畏,爱慕,憧憬他的兄长,意味着他能够忘却无能为力的前半段人生,他大概是愿意的。

他多少也需要一点安慰。

他的兄长回答:“会的,我也不会抛弃你。”

皇帝在边关,除了反复查看堪舆图,询问熟悉地形的季威之和将领们一些细节和匪夷所思的问题,就是带人出去探查。季威之起先不明所以,后来察觉出某种端倪,忽然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兄弟二人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彼此思路虽不相同,但却可以共通。

皇帝最擅长打奇诡的战争,且喜欢主动攻击,运用轻骑兵更是出神入化,而季威之最擅长挖陷阱诱敌深入,回头包抄,蚕食鲸吞,使敌人根本无法逃离。二人本已令敌人胆寒,何况如今合而为一。

季威之看出皇帝标注和探查的几个地方都是极好的设伏地点,而他们目前确实是有最大的诱饵也就是皇帝,如何设伏简直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如何选定唯一的设伏点,如何将敌人引进来,又该怎么将他们围起来无法逃散。

草原上骑兵来去最是容易,只是溃退显然没有什么用,一旦他们逃离又再次整合,往往会更加残暴,屠戮村庄抢夺粮食的事相当常见。

所以此战必须一击制胜,且战后要立刻追索,最好直接捣毁王庭。

这一战不仅能够决定大燕与突厥的胜负,也起着威慑西域的作用,因此机会只有一次,且不能失败。

季威之是设伏的行家,皇帝是用骑兵的高手,二人一拍即合,又争执良久,最终商定季威之与御驾一同出没,与找到藏匿处的突厥兵交锋之后佯败,将他们引向定好的伏击圈。做诱饵毕竟是太危险的事,皇帝亲身涉险是任何臣子都无法承担的风险,如果皇帝不答应,其他人也是无法从命的。

而皇帝则带领骑兵深入已经结霜的草原,根据粟特人的情报与迁徙的痕迹,追踪王庭所在。

此事同样凶险,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冬天近在咫尺,一旦开始下起大雪,打仗就会加倍困难。突厥人显然也知道此事,因此挑衅事件更多,甚至与皇帝有了几次书信往来,只是文字已经不能化解干戈,最后一次皇帝撕了对方的国书,斩了使者,战争一触即发,而他们的准备也已经结束,计策屡次推敲,剩下的就看天时地利与人和了。

好在军费充足,士卒的棉衣已经送到,吃过一顿饱饭带上三天粮草,大军分为三支,一支设伏一支跟随季威之佯装皇帝指挥的中军,一支五千人的轻骑兵跟随皇帝出发寻找王庭,其余守住营盘。

突厥人眼中季威之那一支是好大喜功跃跃欲试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皇帝,皇帝这一支则无人知晓,营盘仍然稳固。

漫长的等待之后,季威之的伏击打了三天三夜,大获全胜。

大营被几度偷袭,然而艰难困苦,最终仍然守住了。

皇帝孤军深入,与大军失去了联系。

季威之班师回营,心急如焚地等待,实在坐不住,终于不得不带兵追去,试图以步兵接应。

轻骑兵的马种是塞外马,速度不是步兵可以赶得上的,但却无法携带太多粮草,深入太远没有接应没有后援,是极其危险的事。即使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如此发展,季威之也还是忍不住想到许多恐怖的可能。

好在迎出去一千里后,季威之看到了远处的浓烟滚滚。

一天后,两军相接,五千人的轻骑兵剩下三千,而突厥王庭已经不复存在,成了一片火海。皇帝放纵杀戮,将整个突厥王庭里的老幼妇孺屠戮一空,能够抓到的诸王与王子全部斩首,头颅挂成一串,已经被风干。

纵使逃走一些余孽,也已经不成气候。

王庭宝库被打开,宝物除一些代表王庭之物被收走,其余则登记造册赏赐下去。而王庭之外依附存在的诸帐则任由士兵洗劫。

季威之虽然来迟了,但他带来的人也跟着肥肥地发了财,不如皇帝麾下的轻骑兵,但也足够满意了。

冬天即将到来,劫掠之后他们就迅速撤退,顶风冒雪回到了长城之后。

捷报已经雪花般洒遍了全国,这漫长的一战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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